作品7号 一块丽兹饭店那么大的沉香(第2/10页)
“我们应该从哪儿开始?”
“就从你家开始好了。”
我们习惯以他家作为起点,然后绕过一个并不复杂的路口,便能抵达河边。沿着河边走下去似乎是在我们这片街区远离汽车尾气、嘈杂声和强盗唯一可行的方案。这边高档住宅区和老房交错穿插,我听说过不下两起治安事件。当事人全都间接认识。
因此,当有一晚我们俩走得很远而脚酸,不得不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蜷起腿休息的时候,我才会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附近那辆车里坐着的两个警察——他们出现在那里并不算突兀。直到W突然站起身:“我们得走了。”
“怎么了?”“没什么,我们就是得走了。”
大概是从这时候起,我才对W真正感兴趣起来。
事后他解释那两个警察不一定是跟着他的,只是他在这方面总是有些敏感。
你瞧,如果我按照这个路子继续往下写,这个爱情故事很快就会跑了调,变成了一个穿插着悬念、不确定和动乱因素的故事。如果它既荒诞又通俗易懂,就会变成保罗·奥斯特;如果它少些文学性,多些休止符,就会变成雷蒙德·钱德勒;如果它充满了粗野的欲望和下流的脏话,而且够带劲,就变成了威廉·巴勒斯。
饶了我吧。
我必须学习讲一个传统一些的浪漫故事。传统一些,就类似灰姑娘遇到了白马王子,或是人鱼公主遇到了人类王子,或是睡美人遇到了……一个王子,总之,必须是一个可怜的姑娘,遇到了一个王子。你知道,玛丽苏,诸如此类的。于是现在让我把情节往这个方向稍微收回一点点。没有警察,没有跟踪的戏码。
记着你必须大获成功。
我在认识W的几天之后,的的确确从他身上那种忧郁的气质里嗅到了几丝和王子沾边的气息,“26岁的末尾,我遇到了小王子”。
当时已经是凌晨4点,我们从他家走到河流的中段部分,又往回走,又一次地路过了他家,然后往我家的方向走。我们的话题在到达我家楼下时仍未结束,于是我们在楼下徘徊,先是坐在一家银行的门口石阶上,然后是附近花丛边的石栅栏上。他点了一根烟,然后说:“有一阵我很喜欢蹦极。”
他这么说的时候,脸上挂着一副满不在乎却又出奇平静的表情,就好像他说出所有和自己有关的事情时一样。就像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在他家,他说,“我看过四个心理医生,没有一个治得了我的问题”。当时我心想,这人可真嚣张。
我是说,我也看过不少心理医生,后来我和他们都成了还不错的朋友,但是他们也没谁治好了我的问题。可是我有说出来吗?更何况是对一个以为你是个万智牌玩家、只是上门来对局的、仅仅是第二次见面的人?
可说呢。
2
我参加了一个写作训练班。
不是常见的那种设立在大学里的,通常由某位当代著名作家领衔的,毕业了还会给你发一个MFA文凭的作家班。作家班,这名字听起来多好笑,好像作家工厂或者之类的什么玩意儿,任何一个人从黑匣子的一端走进去,再走出来的时候就能变成一个作家。这东西让我想起798那个原先是伊比利亚艺术中心现在被改建成了厕所的建筑,长长的金属管道,远远看去好像一节大肠。
一个不算太坏的隐喻。
如果这个写作训练班开在美国,那么班上的学生大概是这样:
“……我倒是有个很好的借口,高级写作课(24A)上收了三十八份短篇小说作业,我几乎是泪眼婆娑地把它们拖回家的,这个周末全要批改出来。其中三十七份肯定都是讲一个害羞的荷兰女同性恋,独自隐居在宾夕法尼亚州,她想写作。整个故事由一个受雇的色情作家用第一人称来写。而且是用方言。”
但在中国,北京,你会发现所有人都在写小镇乡村叙事,敏感自怜的男青年孕育着一身荷尔蒙,追求残破不堪的梦想,无一例外地贫穷。或者是过于智慧的女青年,走南闯北谈天说地,最后沦陷于爱情。而且是用方言。
最关键的是那种写作训练班需要考试,政治、英语和对作家的尊重。我上的这种只用交钱就够了。每周两次课,为期三个月。地点在东城区某个大厦里头,离我住的地方不算远,老师们清一色半专业的职业网络小说作家,以及有过署名作品的电视剧编剧,看起来倒是很像那种组织点业内半专业人士在外头开班赚点外快的培训机构干的事。特色是……毫无特色。
我怀疑自己去上这个训练班的目的是什么,最大的可能是体验人生。
“如果你写得不够好,那一定是因为你离生活还不够近。”
“你应该让自己离真实远一点,你不能把生活里发生的事情就这么搬到小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