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情 又一次事故(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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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室的等候室人满为患,仅够人们站着。葆拉说,因为现在是周末,她爸爸周六晚上总是待在急诊室。屋子里有几个满脸鲜血、眼睛紧闭的男子,一个仰着头面色苍白的男孩。“我敢打赌,那孩子的鼻子跑进了豆子。”葆拉说。有个女人伏在另一个女人肩膀上哭泣,还有几个人打着临时绷带和吊带。每次救护车的医护人员用手推车推着病人进来时,所有人都会扭过头去。只有葆拉久久注视着,目光专注。
她向接诊台的护士解释说,吉姆被车撞了,是肇事逃逸。接待员回答说,她需要几个简单的信息——他的姓名、住址邮编、电话号码以及他的家庭医生的地址。
“吉姆。”葆拉说,并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因为别人都在等待着,而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哆哆嗦嗦。
“还有身份证明。”那女人补充道。
但吉姆几乎什么都没听到。这个问题像被一连串新的记忆击中,如此幽深而狂野。他奋力保持站立,但感觉那只脚仿佛被切成了两块,钻心的疼痛似乎与他脑袋里的疼痛遥相呼应。思考这么多的事情让他不堪重负。他抓住接诊台的窗口,嘴里嗫嚅着:“电话,你……你好!笔,你好。”
葆拉的嗓音打破沉寂。“没事,他和我们是一起的。你能记下我的地址吗?他的各种记录应该全都保存在贝什利山。”她暗示说,“他在那里待了好多年,不过他完全无害。”她做了个鬼脸,预示着她嘴里就要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些词语,“他对植物和各种东西说话。”
“请坐。”接待员说。
一张蓝色的塑料长椅空出来后,吉姆请葆拉坐下,但她笑起来,欢快地说:“受伤的是你,你才是被汽车轧到的人。”她说话的时候,声调不断上升,似乎每句话的末尾都高高悬挂在空中,就像被人反复领到一处悬崖上并被留在那儿,这让吉姆感到眩晕。与此同时,那个小伙子从口袋里掏出零钱,塞进自动贩卖机的投币口。他啪的一声拉开一罐泡沫饮料的拉环,递给吉姆和葆拉。
“我不喝。”吉姆说。他几乎无法吞咽。哪里都看不到数字1和2。
“我喘不过气来。”葆拉说。“是因为压力,”她补充道,“压力会让人产生可笑的反应。我认识一个人,因为压力,她的头发一夜之间全掉光了。”
“不会吧。”小伙子说。
“有个人吃了贻贝后,心脏病就发作了。还有一个女人,被一口止咳糖浆呛死了。”
一名护士叫了吉姆的名字,招呼他到一间小病室去。她穿着白大褂,看起来跟其他白大褂差不多,他一时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诡计,目的是再次给他做治疗。他起来时差点摔倒。
“应该让他坐在轮椅里,”葆拉说,“真过分。”
那名护士解释说,照完X光才有轮椅,于是葆拉搀着吉姆的胳膊。她抓得太紧,他想尖叫,但她心地善良,他决不能叫。护士穿着橡胶鞋,踩在绿色的漆布地板上吱吱作响,仿佛有什么半死不活的东西卡在鞋底上。她审视一眼自己的写字板,示意吉姆到床上去。他颤抖得太厉害,他们只得抓住他的胳膊,扶他坐到床上。等护士拉上小病室的塑料窗帘后,电极上的铬合金铃声尖叫起来。葆拉和小伙子走到病室另一端,吉姆的靴子从床尾朝他们伸了出来。他们看起来有些担忧,但又充满热心。每次小伙子动弹一下,他那件短夹克都会像塑料椅那样咯吱咯吱地响。
“我听说他遇到了车祸。”护士说,然后再次询问吉姆的姓名。
这次葆拉没有迟疑,她提供了吉姆的姓名。
“我叫戴伦。”小伙子补充道,虽然没人问他。
“不会吧。”葆拉说。
“确实是的。”戴伦说,听起来仿佛他自己也感到吃惊。
护士的眼珠子转了一下:“我们回到车祸上来好吗?你们报警了没?”
戴伦做了个显而易见的鬼脸。他长篇大论地描述那名司机怎样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倒车。此时吉姆已心不在焉,他想起艾琳在他面前露出的困惑表情,仿佛她变成了别的什么,不是她表面上的那个人,而是被禁锢在她体内的另一个人,她自己的一个脆弱缩微版,像俄罗斯套娃中最后的那个。
“他不想指控。”葆拉说,“说句题外话,我认识一个出车祸的女人,她两条腿都没了,只好装上塑料假肢,到了晚上就把假肢放到床底下。”
“不会吧。”戴伦说。
护士要求看看吉姆的脚。谢天谢地,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了。
等到他们准备离开医院,已是晚上10点半了。X光显示吉姆的脚趾没有骨折,但值班的年轻医生怀疑他的韧带受伤了。为保险起见,他们给吉姆打了蓝色的石膏,一直打到了膝盖,又给他开了一瓶止痛药,借给他一副国民保健服务提供的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