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情 错误(第2/4页)

拜伦还记得自己是怎样掉进池塘的,记得失去平衡与落入冷水之间的那一刻,以及自己受到的惊吓。泥泞的塘底拖着他的脚,尽管他知道池塘的水很浅,他还是在水里扑腾,害怕自己会被淹死。水涌进他的耳朵、嘴巴和鼻子。“赫明斯太太,赫明斯太太!”詹姆斯站在岸上尖叫。他似乎束手无策,只顾用胳膊拍打水面。拜伦看见母亲飞快地跑来救自己,她的胳膊和腿都飞了起来,看起来就要摔倒了。她没脱鞋就扑到水里。她用双臂搂着两个男孩的肩膀,带他们回到房子里,尽管詹姆斯身上是干的,她还是用毛巾将他们俩都包裹起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詹姆斯不断重复着。但拜伦的妈妈不让他这么说,还搂住他的肩膀。她告诉他,是他救了拜伦,他应该为此感到自豪。之后,她为他们做了三明治,煮了甜茶,让他们在草地上吃。詹姆斯透过打战的牙齿说:“她真好,她真好,你的母亲。”

拜伦打开他在父亲书房里画的地图,借着手电筒的光,躲在被窝里研究它。他用手指顺着箭头向前追踪,当他到达“美洲豹”戛然而止的那个红色标记时,他的心咚咚直跳。关于这次事故,他知道自己是对的。毕竟,他目睹了整个过程。他听见楼下母亲打开冰柜门时发出的沉闷声音,以及将盛放冰块的碟子砰地放到滴水板上的声音。稍后,他听见她在留声机上播放音乐,这首歌是那么哀伤,他想知道她是不是在哭。他再次想起迪格比路上那个小女孩以及母亲惹上的麻烦。他急不可待地想到她那里去,但他无法动弹。他告诉自己,要在一分钟之后去,但一分钟过去了,一分钟又一分钟过去了,他仍然躺在那里。在告诉戴安娜她做的事情之后,他感觉自己也成了那次事故的一部分。如果他当初保持沉默该多好,那样一来,或许整件事情都会消失,或许它会依旧跟不存在一样。

后来,母亲轻轻推开他的房门,一道刺眼的光弧照进来,弄得他头痛。她轻声细语地问:“拜伦,你醒着吗?”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双目紧闭。他试着沉重地呼吸,就像在熟睡中那样。他听见她踩着地毯吱吱作响的脚步声,闻到她身上的甜香,然后咔嗒一声,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你没事吧?”第二天早上她问他。又到了周五,他正在浴室刷牙。一开始,他不知道母亲站在身后,直到他感到她的手搭在他肩膀上。他肯定被吓得跳了起来,因为她笑了。她的头发如同一团金色的云,围绕着她的脸,她的皮肤就像冰激凌一样细腻。

“今早你没到我房间来等闹钟响。我想你。”

“我睡过头了。”他没法转身看她。镜子里的儿子对着镜子里的妈妈说话。

她微笑:“嗯,你睡着了就好。”

“是的,”他说,“你呢?”

“我什么?”

“睡得好吗?”

“哦,是啊,”她说,“我睡得很好。谢谢你。”

他们一时陷入沉默。他感觉他们俩都在搜寻最能让人接受的词语,就像母亲在父亲到来之前试衣服那样,轻轻穿上它们,叹口气,又把它们轻轻脱掉。然后露茜穿着校服叫起来,他们俩都笑了。他们大笑,笑了很久,就仿佛不用说起某件事让他们如释重负。

等笑声消失后,她说:“你看起来脸色苍白。”

“你不会去找警察吧?”

“警察?为什么我要那么做?”

“因为迪格比路那个小女孩。”

她摇摇头,仿佛无法理解他为何又说起这件事。“我们昨晚已经谈过了,根本没什么小女孩。你搞错了。”

“可是我看到了,”他开始大叫起来,“我恰好坐在车窗旁,我看到了整个过程。我看见了额外增加的两秒钟,然后我看到那个小女孩。你没看到是因为你在开车,是因为有雾。”

他母亲用手捂着额头,然后用手指梳过头发,就仿佛在清理出一个空间,好透过它看过去。她慢慢说道:“我也在车里,什么都没发生。我知道,什么都没发生,拜伦。”

他等着她再说点别的什么,但母亲只是望着他,一语不发。于是,他们俩之间只剩下她已经说过的那些话。她说的那些词语在他们头顶上方振动,像回声一样穿过他们的耳鼓,甚至在这沉默中他们也听到一个声音:“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发生,拜伦。”

不过,它确实发生了。他知道。

父亲周末回家,因此拜伦没机会再同母亲说起那次事故。只有等到父亲在书房里检查这个月的账目时,他才发现她独自一人在起居室里来回踱步,不时拿起什么东西,又将它们放回去,目光游离。当父亲在门口出现说他有疑问时,她用手飞快地捂着脖子,睁大了眼睛。“账目里有一处空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