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外力 局外人(第2/3页)

“你的妈妈也是坐在外面吗?”

戴安娜笑了:“不。她坐在屋里,年复一年地坐在屋里。她从不去别的地方。”

“她那时还好吗?”拜伦拿不准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但又感觉自己不得不问。

“她很不快乐。如果那就是你想知道的。但那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

“为什么付出的代价?”

她看了他一眼,重新扭过头去望着那些树。一阵微风吹过树林,树叶摇摆起来,发出流水般的哗哗声。天空是浓浓的蔚蓝色,看起来就像刚刚清洗过一般。“那是你为错误付出的代价,”她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一报还一报。”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以眼还眼?她犯了什么错误?”

她闭上眼睛,仿佛迷迷糊糊睡着了。“我。”她平静地说道,然后她就纹丝不动了,他不得不轻轻戳她一下,看她是死了还是怎么了。

他想问更多的问题,他想知道他母亲的母亲为何一辈子待在屋里,她说自己是个错误是什么意思,但她已经开始哼起歌来,非常平静,仿佛是对自己而非其他任何人哼唱。她看起来那么安宁,他都不忍打断她。他拿起她的几片迷你三明治吃掉,又给自己倒了一点柠檬汁。它是那么甜,他感觉自己的牙齿发出吱吱声。

低处的沼泽地上仍然盛开着一簇簇红色的虞美人,就仿佛大地流出的鲜血。他不愿意把虞美人想象成那样,但他已经这么想了,除此之外,他还能怎么看待它们?

“我可以在这里睡觉。”母亲的声音让他吃了一惊。

“我想你刚才就在睡觉。”

“没有,我可以搬一张床和被子来。我可以在星空下睡觉。”

“那样不安全,”他说,“狐狸或者蛇会咬你。”

她笑了。“哦,它们不会咬我的。”她说着拿起一片三明治,撕掉紧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的那块脆皮,“说实话,我觉得自己不是个喜欢待在室内的人。也许我属于室外。也许那是我的全部问题所在。”

拜伦环顾了一眼这片土地,上面有随风摇摆的野草,交织着剪秋萝藤蔓上盛开的粉红色花朵,还有蓬子菜的矛状花穗、山萝卜以及草地老鹳草深裂的紫色花瓣。池塘在蓝天下呈现出深绿色,里面有一条条天鹅绒般的浮萍。他母亲的头发里沾着一片粉红色的小花瓣,他的脑子里浮现出她被草地野花覆盖着的画面。那一点都不可怕,那很美。“话虽如此,”他说,“可我还是觉得,在父亲打电话时,你不应该告诉他你想睡在外面。”

“或许你是对的。”她点点头。然后,让他惊讶的是,她朝他使了个眼色,仿佛他们分享了一个笑话或秘密,只是他们并没有那样,因为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笑话或秘密。

“在我小时候,我问我妈妈,”她唱着,“未来会怎样?我会出名吗?我会有钱吗?”

他静静地从那个软软厚实的坐垫上站起来,朝家里走去。每走一步,似乎都会从草里惊起一群群蚂蚱,它们就像爆竹一样迸射而出。他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仍然能够看见母亲在下面的池塘边上,夏季的一团飞蚊在她头顶上翻滚。

在厨房里,拜伦将牛奶倒进玻璃杯,把剩下的饼干拿给露茜吃。他想起坐在外面的母亲,或许她正在睡觉或唱歌,或者边唱边睡,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想哭。看起来她并非不快乐。他想知道她是否真的会整晚睡在那外面。也许他应该给她送去几条毯子、一个枕头?

不过她说得对,他看得出来,她不是个喜欢待在室内的人。当他想象她的模样时,那些镶着珠宝的小抽屉完全消失了,她不再被禁闭在墙壁甚或汽车里。他感觉自己失去了她,虽然并没有看到她离去;感觉她似乎属于某种他无法理解也无从知晓的东西,但也没有什么将她从那里面拉出来。也许她不做一个喜欢待在室内的人是对的?也许麻烦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人们试图驯服自己待在几堵墙壁和窗户里面,还试图找些小摆设来把墙壁和窗户装饰成自己的风格,而他们需要的或许是摆脱这些限制。他再次问自己,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说自己是个错误?

“妈咪在哪里?”露茜问。

“她在外面。她出去散步了,宝贝。”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不管是谁打的——詹姆斯或他父亲,他都再也无法接听了。恰恰相反,他嬉戏着追逐露茜来到楼上,给她放了洗澡水,找到疯狂泡沫浴液放到水中,洗完后用毛巾把她包起来擦干,就像他的母亲做的那样。他甚至还挠了挠她的脚趾缝。

“你在挠我痒痒。”她说,但她没有笑,她看起来有些悲伤。

“妈咪很快就会回来的。”他说。

“她过去会给我们煮茶和读故事,而且她看起来很漂亮。另外,她身上有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