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 夜(第3/6页)
“我的行李怎么办?我的行李怎么办?”她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反复说道。
“你要命还是要行李?!”成遵良有点烦躁,山腰隐隐传来的隆隆声响令他万分不安。
女郎拉下了老远的距离,亦步亦趋,恋恋不舍地回首张望。成遵良下意识抱紧自己的密码箱,心想你那箱子有何打紧,难道跟我一样,装满金银财宝?他就近掰下两根树枝,撕扯撕扯,做成临时手杖,等她赶上来,交给她。
“你要是再这么磨磨蹭蹭的,咱就各走各的路吧。”他警告道。
话音未落,一阵响亮的断裂声惊天动地而来,女郎刚刚经过的山谷,整块地塌了下去。两个人对望一眼,面如死灰,不约而同地、一言不发地一路狂奔。垮塌的山体跟魔鬼附身似的,紧紧追撵着他们。山都震松了,到处都是开裂的山体,一路都在塌方,随便一点声响震动都有可能让山体滑坡,石头滚落。
他们刚跑过一处横断面,底下的山就轰隆轰隆地塌了下去,成遵良眼睁睁望着自己掰过树枝的那棵高大粗壮的树连根而起,眨眼没了踪迹。他心头惊悚,胸口怦怦乱跳,犹有千军万马踩踏奔腾。他不敢有分秒的逗留,丝毫不理会身后的女郎,兀自抱着箱子,有路走路,没路就手脚并用,拽着岩石,拽着乱枝,甚至拽着细小的草茎,没命地往上攀爬。
爬到山顶平坦处,塌方总算停止了。成遵良气喘如牛,以为那个蹬着高跟凉鞋,扭着紧绷绷小屁股的同车女郎已然遭遇不测,没想到她竟勇敢地跟了上来,两手各拄着一根树枝,脸上的灰尘、汗水、脂粉,以及眼泪,聚成了几道黑痕,鞋子终究不知去向,两只赤脚又是泥污,又是血痕。
依然不敢松懈,成遵良抱着密码箱,她拄着树枝,一身泥,一身汗,残兵败将一样地往前走,心惊肉跳地往前走,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走到半路,发现一片玉米地,成遵良大喜过望,掰了一根就大口大口地啃,玉米尚未干浆,白色的浆汁喷了他一脸。吃完一根,他再来一根。接连吃了三根,才算缓过劲来。
“你不饿?”他发觉女郎傻呆呆看着自己,扔给她一根,命令道,“不饿也得吃,补充体力!”
她学着他的样,咬一口生玉米棒子,眉头顿时皱紧,憋了半天,撑不住,哇地吐了出来。成遵良见状,又多掰几根,扯了玉米秆,捆好。
“拿上!”他塞给她,“我身上带着打火机,等这雨一停,生堆火烤一烤,香味儿就出来了。”
雨一直下,路面再度变得崎岖。他们沿着坑坑洼洼的山路一刻不停地走着,黑夜里依稀有悲鸣,远远的,时断时续,听不太真切,是哭声?雨声?风声?绕过山梁,当真看见一幢倒塌的农舍,五六个人蹲在乱七八糟的石块瓦砾间,哀哀哭泣。走近一看,原来碎石中躺着一个受伤的中年男人,左手臂被一块巨石牢牢压住,那石头至少有几千斤重。
“你们快走吧,不要管我了……”伤者气若游丝地呻吟着。
他的妻儿兄弟不愿意抛下他,哭着,徒劳无益地掀着那块石头,硕大的石块纹丝不动,而山间泥石不断飞坠,一个比花盆略大的石块掉在伤者身旁,只差一点点就砸中他的脑袋。
“你们走啊!”伤者挣扎着朝他的亲人们使劲挥舞幸存的右手,“我不想连累你们,走啊……”
成遵良摇摇头,接过女郎手中的生玉米,给了他们两根充饥,准备接着开拔。但是女郎已经凑拢去,俯下身来,细细检查伤者的状况。
“他的左臂已经保不住了。”她抬起身,肯定地对伤者的亲属说。
“您是大夫吗?”几个人泪眼婆娑地团团围住她,目露惊喜,“求求您,救救他,求求您了!”一个面呈菜色的农妇扑通一声给她跪下来,女郎慌忙拉住她。
“我是大夫,可是没有医疗器械,我救不了他的,”女郎愧疚地说着,“你们必须尽快把他送到医院,进行截肢手术,要不然,他的性命就会有危险……”
“我们知道,可是,我们没办法呀……”农妇哭得稀里哗啦的。
“儿子,给我一把锯子!”躺在地上的伤者突然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声。
“爹!”伤者的儿子扑了过去,嗓音颤抖,“你想干吗?”
“给我!”伤者大叫。
无人应声,他的妻儿只是默默垂泪。成遵良明白他要做什么了,不忍目睹,对同车女郎说,我们走吧。女郎道,等一等,好吗?我想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到他们的。
伤者在地上摸到一块石头,自己动手,往伤臂上猛砸猛砍,手臂从肩胛处砸烂了,剩下一些皮肉连着。给我锯子!伤者再次冷静地说。他的儿子从垮塌的房屋里掏出一把锯子,战栗着给了他。他把皮肉锯断,结果筋还连着。伤者说,给我剪刀!他的儿子又刨出剪刀,哆哆嗦嗦地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