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 昼(第6/6页)
“只有我不知道……”关锦绣不自觉地发着抖,“难怪你们都那么关心沈泰誉,难怪你们口口声声说他是好人,难怪你们坚决反对我离婚……”她挂断电话,失神地望着车前窗。其间种种蹊跷、种种诡谲、种种不可理喻,都已真相大白。
她的发育比同龄人晚了很多,初潮很迟,可是,在贫寒窘迫的家里,除非是不得了的病痛,否则,没有那份闲钱、也没有那份闲暇去医院就诊。何况她的身体一直棒棒的,绝少感冒,大冷天还参加冬泳比赛。月经量稀少、痛经,有啥了不起的?吃饭的时候,她的碗底,有母亲悄悄埋上的一只黄澄澄的荷包蛋,一小片香喷喷的瘦肉,就算是药了。后来,姐姐成了大夫,过年回重庆,姐姐总是不嫌麻烦,领着关锦绣,让交好的各科室同事,为她做全面的检查。最近几年,公司为了体现人文关怀,增加了职工福利,每年组织一次员工体检,关锦绣从来不参加。姐姐是她的专职家庭医生。这些年,她稍有不适就找姐姐,按照姐姐和姐姐同事们开列的处方,吃药治疗。姐姐千叮咛万嘱咐,说什么外头的蒙古大夫多了去了,尤其是妇产科,哄钱的法子层出不穷,平日里要是有什么疾患,不要乱投医门,打电话给姐姐,或是开车回趟重庆,姐姐全部帮她搞定。原来,却是如此。
沈泰誉是寡言木讷之人,三个女婿里头,大姐夫在重庆,是官员,能言善道,妹夫在美国,是律师,巧舌如簧。偏偏母亲最疼沈泰誉,夫妻争执,母亲不问是非曲直,永远站在沈泰誉那边。通电话,找的是沈泰誉,织毛衣,照的是沈泰誉的尺码,团年宴,菜式都是沈泰誉喜好的口味。关锦绣一提离婚两个字,母亲就挥着老拳恐吓她,泰誉是好孩子,你胆敢委屈了他,我不饶你!原来,却是如此。
在她和沈泰誉的关系冰冻三尺之际,她曾多次提出离婚,沈泰誉不同意,他说,等到五十岁以后,他无条件离开她。五十岁以后,她的婚姻,可以重新来过,生育的权利却不可以从头来过。她以为,他是狠毒到了要她陪着自己断子绝孙。原来,却是如此。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顾全她的颜面,他宁可忍辱负重,受尽她的白眼。为了保全她的自尊,他宁可虚掷光阴,放弃身为父亲的权利——
关锦绣扑在方向盘上哭了。母亲说得没错,沈泰誉是个好人,旷世好人。他的好,让她无地自容。这些年来,她肆意冷落他,无休止地伤害他。他不辩驳,不计较,悄无声息地承受着,他愈是隐忍,她愈是嚣张,就像一个手握屠刀的刽子手,一刀一刀地,杀死他的笑容,一次一次地,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她太糊涂太自私,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怎么可以?
整个上午,关锦绣只做了几件事情,打电话到总公司告假,将手头工作移交给副手,然后,分别到商场和药店,买单人睡袋、压缩饼干、药品等等。那天,一则“都江堰化工厂在地震中爆炸,污染成都水源”的虚假短信在手机上疯狂流传,引发倾城出动抢购饮用水的狂潮。关锦绣没有买到纯净水,只好找出家里留存的一只旅行水壶,灌上开水。另外带着一只饭盒,整整齐齐盛满烧鹅掌,那是沈泰誉最喜欢的,是她特意开车去正宗的粤菜酒楼买回来的。
是的,她要去找沈泰誉。无论远近,无论生死,她都要找到他。有两句话,她必须要亲口告诉他。第一句是,对不起。如果他活着,那么,第二句话就是,离婚吧。这一回,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为了沈泰誉。她要立刻放他走,给他自由,让他尽快远离她这个残忍无情的女人,重新去爱,重新结婚,重新建立起幸福而圆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