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 昼(第3/10页)

“这一点,我没有怀疑过,”顺恩说,“莲莲说,你是个宽容大度的人,连你那个有着杀母之仇的继母,你都可以原谅,说明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

“莲莲都跟你说了?”沈泰誉问。

“说了,我没有想到你就是沈家大院的后裔,”顺恩直言道,“沈家大院的这位老太太,早年在镇上一般良家妇人的嘴里,就是妖冶的狐狸精的代名词。可怜你的母亲,贤良端庄,好心收留了她,却反被她抢了老公,逼上了绝路。你是早早地就孤零零地离开了家,你那两个弟弟,你爹不知有多溺爱,简直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一人一辆摩托车,播放着乱七八糟的摇滚乐,载着染了红头发的小妞,嚼着口香糖,从小街上呼啸而过——人人都说,你和你母亲,何尝有过这排场?”

“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沈泰誉不欲深谈。

“你的宽恕,在莲莲看来,是神,不是人,”顺恩笑了,“你全身都闪着神光,想必是把莲莲的眼睛都给晃花了……”

又来了。沈泰誉想。

“沈大哥,快出来,看看我带什么回来了。”窝棚外响起莲莲兴高采烈的声音。

“采到蘑菇了?”沈泰誉趁机脱身。

“不仅有蘑菇,我还挖到一截竹笋,今儿的运气实在是太棒了!”莲莲乐颠颠地说,“我在庄稼地里顺手摘了一把香葱,中午咱们就熬上一大锅蘑菇竹笋汤!”

“辛苦了,莲莲!”沈泰誉客气地说了一句。事实上,他不大提得起劲头来,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油花,再鲜美的菜肴,滋味也不怎么样。譬如一块石头,搁在锅里煮,最后煮成了一块香喷喷的肉,那是童话,不是生活。闪念至此,沈泰誉感到胃里一阵痉挛,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沈大哥,你是担心没有肉,蘑菇的味道不够地道,对不对?”莲莲一眼洞悉他的想法。

“甭提肉!”沈泰誉捂住抽搐的肠胃,“一想到那个字,我就浑身不舒服……”

“那是饿坏了吧?别急,我有秘密武器呢——看,我逮着什么了?”莲莲从背篓里拎出一块毛茸茸的东西,在沈泰誉眼前一晃。

沈泰誉定睛一看,是一只野兔!他的唾液急剧分泌,胃里更痛了,像是有一只虚幻的手,从他的脖颈处伸了出来,伸向那只瘦瘦的兔子。

“不是说今儿的运气特棒吗?”莲莲喜滋滋地说,“我一上山,就碰到这家伙了,压在一块石头底下,早就断了气儿了,估计是没跑利索,被滚下来的石头给压死的。要不是这样,凭它的速度,我手无寸铁的,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

“莲莲,快藏起来吧,别给我看见了,当心我连皮带毛地就给吞下去了!”沈泰誉调侃道。

“你忍耐一会儿,我这就炖上去!”莲莲体贴地说。

莲莲拾掇着野兔和蘑菇,沈泰誉就捋起衣袖,继续翻找工具,准备砍伐木材,进入造船工程的实践阶段。这期间他装作无意地去看了看成遵良,还好,他规规矩矩地待在窝棚里,陪着石韫生。石韫生熬夜守护寻死的产妇,小憩一会儿,睁开眼,赖在被褥里,与成遵良玩扑克,两个人嬉笑不已。

有了被毒蛇咬伤的前车之鉴,看起来成遵良没有了单独脱逃的打算。可是,沈泰誉总是有隐约的不安,成遵良太坦白了,他一股脑儿交代了他的罪证,依照沈泰誉的办案经验,一桩涉案金额大、涉案人员广的重案,其主犯的口供录取太过顺溜,往往不是一件好事。

莲莲煮了一锅大杂烩,兔肉和蘑菇的香气先是引来了几个馋涎欲滴的小孩子,眼巴巴地盯着柴火上的锅子。跟着老人们也纷纷围拢过去,几位妇人不便凑热闹,隔了一点距离,伸长脖子张望着。

“好香啊!”老人咂咂嘴。

“姐姐,可以吃了吗?”小家伙的下巴上挂着长长的哈喇子。

“你们说说,这可是奇怪不奇怪?这两天,也没下地干活,连路都没大走动,抄着两只手,尽是傻坐着,”一位妇人发牢骚,自怨自艾道,“谁知道越是没吃的越饿得快,半夜里能饿醒过来,嘴里全是清口水。要说肉呢,前两天不是才吃了狗肉吗?怎么就馋成这样儿,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别急,别急,排好队,每人都有,喷香喷香的野兔炖蘑菇,里面还有笋片,”莲莲像幼儿园的阿姨一般指挥着大伙,“按顺序来,老人在前,小孩在后,其他人在最后!”

她开始分发食物,一人一勺,连肉带汤一小碗。沈泰誉见状避得远一点,他不想莲莲为难。这样的场景,他知道,他是必须退让的。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以与妇孺争夺一杯羹呢?

沈泰誉在窝棚背后,默默地磨着一把砍刀。这刀是他从旅舍倒塌的厨房里刨出来的。刀是好刀,砍树劈柴尤其适合,可惜久不用,刀锋生了锈,钝了。他找到一块磨刀石,架在一根长条的树根上,学着磨刀匠的样子,一下一下地磨着,锋刃划拉过沉闷结实的石面,嚓嚓嚓,嚓嚓嚓。一来一去的,刀刃逐渐现出了些许明亮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