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 夜(第2/5页)
“我理解,”沈泰誉点点头,“不会有人去打扰你们的,大家都吓得要命,风花雪月的事,也只有你和石大夫才有心境去体会了……”
“大家可能都是将死之人,生死已无从把握,”成遵良道,“而我,是濒临双重的绝境,一是死,二是囚牢之灾。重压之下,反倒豁出去了……”
沈泰誉分了神,没有认真听成遵良的感叹,他侧耳细听,汹涌的水面传来隐隐的声响,那是什么?他站起身来,警觉地竖耳静听,生怕水位上涨,导致不可逆转的可怕后果。
“什么声音?”成遵良也留意到了,满面狐疑。
沈泰誉没有说话,三两步奔下坡道,奔到河边。成遵良噔噔噔跟着他,一路狂奔过来。沈泰誉极目远眺,可是天色灰黑,他什么都看不见。那声响却是愈发近了,近了,更近了。
“好像是,船?”沈泰誉不太确定。
“有人来救我们?”成遵良的表情难以置信。
沈泰誉默不作声,突然,他转过身来,跑回山坳,找了一堆木棍什么的,一根一根地点燃,分别塞到大家的手里。
“快,挥舞,大叫!”他语焉不详地指挥着。
一群人依照他的指示,站到了山头上,举着带火的木棍,挥动着,拼命叫喊着。成遵良甚至不顾阻拦,疯狂地点燃了一床被褥,用木棒支撑起来,大力晃动着。
那响动近在咫尺了,几乎可以看到船身的轮廓,很小很尖的船头,是一艘乘风破浪的快艇!
成遵良虽然没有在快艇上,却始终感到轻微的眩晕,晕船一般的。快艇无法完全靠岸,山坳到岸边,需要经过一段泥石填塞的窄路,因此转送老人和孩子的任务就落在了沈泰誉和成遵良的身上。成遵良背着一位老太太,沿着陡峭险峻的山路往下走,喘息着,心跳加剧。遍山都是狗尾巴草,毛茸茸的,真像是狗尾巴。满世界的狗尾巴都在他的眼中晃动着,晃得他头晕眼花。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激动,如此紧张,犹如世界末日,啊不,是盘古开天——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地震没有击倒他,沈泰誉的火眼金睛没有击倒他,可是,一艘救命的快艇,却着着实实地,让他心力交瘁。
沈泰誉就在岸边,与一位救援人员进行着简单的交谈。沈泰誉的妻子从成都出发,一路找寻他的下落,此时就在映秀镇。沈泰誉请求救援人员代为传递自己的音信,他全身上下掏摸着,没有找到什么信物,末了,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救援人员,拜托他带给自己的妻子,以示平安。成遵良茫茫然地听着,那些话,仿佛失去了意义,变成了细微的碎片,就像风一样,从他耳边一阵一阵地刮过。他失魂落魄地回过身去,继续到山坳里,把老年人一个一个地背下来。
老人、孩子,以及两名疯妇被排到转运的前列,快艇运载量十分有限,已经转送了一趟,岸边依旧站满了焦急等待的人。成遵良放下背上的老人,随手抹了一把汗,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替他擦额头的汗水,他扭头一看,是石韫生。
他四面看了看,沈泰誉没在,应该是还在从山坳里背下老人和孩子们。成遵良毫不迟疑地一把抓住石韫生的手,一言不发地把她拖到河道转角的岩石上。那块岩石大部分都浸泡在水中,高出的一角,凸出在河边。他们站在岩石上,脊背靠着冰冷嶙峋的岩石,脚底下就是奔涌的水流。
“这里太危险了,我们换个地方吧!”石韫生惊恐地紧紧抓住成遵良的手,央求道。
“不,不,”成遵良顺势将她搂进怀里,“宝贝,你不知道,这世界纵然无比辽阔,却不能够让我们单独相守……”
“成哥,我们就快获救了,”石韫生不解地凝视着他的双眼,“回到成都,如果你仍然爱我,如果我们决定要永永远远在一起,我们可以从长计议的。”
“你不明白的……”成遵良软弱地俯下头,将面孔埋进石韫生的肩窝处,深深嗅着她的气息,半晌一动未动。
“成哥,你这是怎么了?”石韫生突然伸手推他,成遵良不肯动,下巴死死抵着她的肩膀,不愿意抬起头来。
“到底怎么了?”石韫生追问着,两只手用力支起成遵良的脑袋,这一次,他没有再抗拒。抬起眼,眼中滚出大滴大滴的热泪。
“告诉我,成哥,你在想什么?究竟是什么事让你难过?”石韫生温柔地问道,帮他擦拭着源源不绝的泪水。
“我不想离开你……”成遵良像个彷徨无助的孩子一样呜咽着。
“我说过了,我们可以从长计议的,不过,若是你不能放弃你的家人——”石韫生的表情略有惆怅,“无论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不会怪你,我相信,你有你的立场,你的角度。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段非同寻常的感情,会让我终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