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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真也说“即便报了也考不上”,连报考表也没有寄给学校。虽然我想跟他说“还是考考看吧”,但是,就连我这个家庭教师都不一定能考上那所学校,作为我的学生的真也就更没戏了。
真也绝对不是个笨蛋。我认为,假设班里的同学既不在家学习,也不参加补习班,仅仅凭着在学校上课就去参加考试的话,恐怕他会取得比所有人都要好的成绩呢。但是世间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就像龟兔赛跑一样,乌龟并不是通过孜孜不倦的努力赢了兔子,而是因为没有让兔子看到它不懈前行的身影才取得胜利的。
初中毕业后,我跟真也的联系就中断了。由于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所以在旁人看来,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真也,是在下周即将迎来高中毕业典礼的时候(好像只有我好容易考上了那所高中),在公交车上偶然遇到的。也因为好久没见了,两个人聊了很久。“下周,我要去东京了。”我这么一说,真也不无羡慕地小声说:“真的?够棒的呀。东京的大学生啦。”快到车站时,他站起来往车门口走,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我说:“喂,你在东京好好学习。我是没指望了,也就是个小混混了。你要在东京把我那份也好好学了。”
从悦子来电话得知真也死了的消息后,这一个月来,晚上睡觉时,没目睹的那个车祸场面会在我的脑海里划过。也许是真也骑着摩托车在笔直的马路上奔驰的时候,那条路上有什么障碍物,他为了躲避而失去了平衡吧。可是,他骑摩托车的技术那么好,应该可以找回平衡的,即使摔倒了,也不至于死掉啊。他特别有运动天赋,长得也够帅。若论短跑,老处女音乐教师说他跑得比那些田径部的人还快,甚至说他长得像詹姆斯·迪恩。
我想起最后在公交车上见到他时,他突然很抱歉地对我说:“我吧,以前,曾经骗过你老爸。”
“喏,我家前面不是有一座柳川家的大宅子吗?上小学的时候,我和几个朋友,给你家打电话,下过订单,说,‘我是三丁目的柳川,请马上送四份上等寿司来。’那天雨下得特别大,你老爸冒着大雨,雨衣湿漉漉的,骑着摩托,雨点打在脸上一定很疼。只见他满脸湿淋淋的,骑上了我家门前的上坡路。我们吧,从窗帘缝里看到你爸的狼狈相,都哈哈大笑,一点也不觉得内疚,只觉得他那湿淋淋的脸很好笑。那时候我真是个浑小子。你爸在柳川家门外停下车,从厨房门弓着身子进去了。我们等着看他会以一副什么表情出来。忘了多长时间了,你爸又以同样的姿势再三点头哈腰地从厨房门退了出来。我们以为他会悻悻地原路返回,以为他会意识到是通恶作剧电话而火冒三丈地回去呢。没想到,你爸在大雨中,盯着附近住户的门牌寻找起是否还有别的姓‘柳川’的人家来。他在大雨中浑身湿漉漉地挨家寻找着。起初我们还在笑,不久看到你爸在附近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柳川家门前,骑上车又去了别的胡同。我们看不下去了,不约而同地离开窗边,回到被炉跟前,尽量不去想外面的你爸,东拉西扯起来。不知后来你爸找了多久,那天真是冷极了。”
到东京上大学时,我紧张得都快窒息了,就是这位老爸送我到机场的。当时,他对我说:“说这话可能太过时了,不过,上大学后,你要结识人品好的前辈,要结识可以一辈子交往的那种值得尊敬的前辈。”我笑道:“我可不愿意,那我不就得一辈子给人家当跟班了?”老爸却说:“傻孩子,有好前辈照应的家伙,会有好后辈追随的。”还轻轻戳了一下我的脑袋。
梅崎学长给我送来这台洗衣机的时候,我抱怨说:“既然送,就送台更好的呀。” “白给的,而且卡车送货上门,还好意思抱怨。”梅崎学长照例笑呵呵的。
梅崎学长给我的这台双缸洗衣机,一开始脱水,就嘎嗒嘎嗒震动着从阳台这头移动到另一头,也许是地板为了控水,稍稍朝排水口倾斜的缘故。脱完水之后,绷得直直的电线和水管子紧紧拉拽着双缸洗衣机,就像揪着试图从项圈里摆脱出来的狗似的。
最近,我总是想和谁聊聊真也的事。说说他是个怎样的人,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可能性……他是怎样生活的,怎样死的……他在公交车上对我说了哪些话……我想认真地对某个人说说这些。可是,现在我没有可以倾诉的人。即便和佐久间再要好,这些内容也不是可以对他诉说的。就算对他说了,也会被他当笑话听,最后说句“咱们去打台球吧”了事。反之,倘若他严肃地倾听,并发表看法,我反而会难为情的。虽然住在一起,但在小琴和未来、直辉面前,我也不想暴露自己多愁善感、多思多虑的一面。而且我觉得在这个屋子里的共同生活,正是因为不谈论这些才得以成立的。只说些可以说的,而非想说的话,才能相安无事地生活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