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男匪(第2/4页)

你为什么不弹琴,你的琵琶呢?不知道默默地看了多久,吴贵法终于发话了。这让蔺曼卿着实大吃一惊,她愕然不是因为他说话,而是他说话的内容,以及说话的语气。她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竟然会问这些问题,而且说话时气度儒雅,没有粗鲁,没有野蛮,没有盛气凌人,更没有血腥与戾气,甚至,居然还有一丝温存,一种优雅。此时此刻,他不像是一个绿林豪杰山大王,倒像一个风度翩翩很有教养的绅士,或者说是带有几分浪漫气息的诗人。她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来,居然也朝他看了一眼,他的脸上棱角分明,坚毅中更有几分冷峻,这又让她心中一颤。他又开口了,琵琶如果在落日时分弹奏,那就更好了,将会带有几许苍凉,更具一种沧桑之美。天哪,他居然懂音乐!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走在草坡上,此刻,斜阳正西下,静静地映照着萋萋芳草。她问他为什么上这雄踞山当强盗,他说是被官府与地方上的恶棍逼的。他又补充道,官府若能稍体恤民情,关注民生,尊重民权,他也不会走到落草为寇这一步。她专心地听着,心底暗自吃惊,认定眼前的这条汉子不是一般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更不是杀人如麻的凶神恶煞,他不是白眼狼,不是恶魔,分明就是一位儒将。她又暗自庆幸,也许他会通情达理,不会强迫自己拜堂成亲,强娶她做自己的压寨夫人。她又问他上山前是做什么的?他的面色严峻起来,一下子变得十分凝重,他的目光投向远方的落日,视线所及之处,视野更为开阔。稍后,他才吐露真相,他告诉她,他原先是革命党,跟孙中山、秋瑾、王金发他们一起参加过革命,作为新军的一名年轻的将领,他还参加过武昌起义。她的眼睛都直了,怔怔地望着他,你曾是革命党?他点了点头,说他曾就读于陆军武备学校,也曾痴迷于音乐与诗歌,后来投笔从戎了。

蔺曼卿抬头望了望天空,一行大雁正朝远天远地飞去,扔下一串凄厉的鸣叫。群山绵延看不到尽头,被落日的余晖涂上了一阵玫瑰红。吴贵法说天色已晚,就送她回去。那天他始终没有开口提及娶她做压寨夫人的事,这让她也颇感意外。尽管这件事一直像一块石头一样沉沉地压在她的心上,可了解了他的身世后,她对他的看法改变了,浑身上下油然而生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她隐隐约约地觉得他似乎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他送她到了小院门口时,她甚至有了一丝想请他进去坐一会儿给他奏上一曲的冲动,他没有进去,她也没有请他进去,他走了,走的时候她的心颤动了一下,活见鬼,真犯贱,她骂了自己一句,她心底里居然滋生出了一丝依恋之情,真想跟他单独多待一会儿,多说几句话。他大步流星地走了,望着他在山野中渐渐消失的背影,她怅然若失。

这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蔺曼卿带着一丝慵懒之意,早早地上床睡觉了,可她压根儿就睡不着,她就这么仰卧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要不她就聆听窗外萧萧的风声,她就天马行空地想,小院中的梅花为什么会凌寒独自开,为什么要嫁给白雪,木芙蓉的花为什么有些是红色的,有些是白色的,还有那株高高大大的梧桐树,是不是也像她一样的寂寞,墙上的爬山虎,现在已经枯萎了,来年是不是还会泛出翠绿,青石板下的蛐蛐,怎么一会儿叫,一会儿停,墙脚根的野菌,到底有没有毒素?至于这样的问题,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纠缠不清,欲罢不能。不知不觉中,也许是因为倦了,她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随后,她就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梦中,她居然变成了一只红色的蝴蝶,飞回到了千柱屋。

确切地说,蔺曼卿是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她还是豆蔻年华,她身材修长,那张脸更见姿色,眼波流动,鼻梁挺秀,只是眉宇间的神色有些淡淡的寂寥与忧郁,跟她这个年纪有些不够相称。毕竟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有意无意之间,心绪总会自觉不自觉地潮涌上来,如蜂喧蝶舞,搅得她心神不宁,在她的心湖间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这使得她暂时忘记了母亲眼神中的阴霾,眉宇间的凌厉,还有她言谈举止中的怪僻与戾气。母亲崔嬉在千柱屋里是大奶奶,与蔺曼卿的年纪相差很大,这让蔺曼卿十分的困惑。确切地说,对千柱屋,蔺曼卿充满了敬畏,又充满了痛苦,她的记忆充其量只是一堆碎片,割裂了她心灵的碎片。或者,是一个幻影,一组亦真亦幻的蒙太奇镜头。总而言之,今晚千柱屋走进了她的梦境之中,只是昙花一现。

东方欲晓,蔺曼卿就被一阵马蹄声唤醒了。她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窗子,骤然发现窗外已是黑压压的一片,为首的那位就是那位山大王吴贵法。她再仔细一看,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那个吴贵法,竟然在自己的脖子上挂了一根大红绸缎子带,还在马脖子上也挂了一根大红绸缎子带,他这分明是迎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