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红薯(第3/3页)

他们就留在东白山了,将仙姑殿当作了落脚点。他们自然不可能再次享受得到烤红薯的美味了,在这荒山野岭里要生存,解决吃的问题,还有驱寒取暖的问题,就成了头等大事。对于他们这种享受惯了锦衣美食的人来说,现在要在野外生存,的确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他们采些野果充饥,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弄到一只野兔,在溪涧里摸到一些小鱼,那真是令他们欢天喜地的美食。后来他们居然发现了一片红薯,是野生的还是种植的,那就不得而知了。雀儿突然发问,这里山高林密,会不会有野人呢?蔡观止说有这种可能,蔺曼卿骂他们是吃饱了撑的。雀儿说,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他们倒真的要成为野人了。蔺曼卿闻言沉默不语。如果不是神经出了问题,谁都不愿意常年在这东白山生存,除非你真的要成为野人。

雀儿终于开始流泪了,眼泪从她那张漂亮的脸孔上哗啦啦地流淌下来,有一种梨花带雨的美感。泪水与漂亮无关,与他们吃的苦头有关,雀儿再是一枚开心果,饱一餐饿一顿的,也有她开心不起来的一天的。其实,三少爷蔡观止又何尝不是这样,只是他们都在一天一天地苦撑着罢了。对于三少爷来说,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这百看不厌的东白山,也有审美疲劳的那一天的。作为性情中人,他天生的喜欢流浪,特别喜欢去那些荒凉的地方,雪山草原森林大海,大自然的奇美之处,永远是他的最爱,远方永远是他的向往。现在让他囿于东白山一个地方,也真是有点为难他了。他虽然不会像雀儿那样哭天抹泪,他是男人,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他的内心也终于有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沮丧与忧郁,情绪变得低落起来。

又过了一些日子,雀儿的眼睛都成自来水龙头了,哗啦啦的流得比小溪要欢畅得多了,那种酣畅淋漓劲儿,像直抒胸臆的诗。蔡观止揶揄她道,你这只花喜鹊,病恹恹的倒真成为一只苦雀子了。雀儿闻言就哭得更伤心了,她说自己想东白湖古镇了,什么时候才能回蔡家大院啊。蔡观止笑道,他们这辈子就不打算回去了,就算是成为东白山野人也不回去了。经三少爷这么一说,雀儿想死的念头都有了。她一冲动,就一头扑进了蔡观止的怀里,哭得天昏地暗。蔺曼卿将这一切全看在了眼里,她别过脸去,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他想推开她,可她的身体娇弱无力,像泡进了沸水中的面条一样。蔺曼卿终于气咻咻地走了。

雀儿惊叫起来,她看到了自己的衣裳上有一条小虫子。那条虫子是红色的,看上去又漂亮又温暖。那条红虫子正顺着她的衣袖口,朝她的手臂里面爬进去,雀儿见状越发叫得欢了。蔺蔓卿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一条小虫子有什么好怕的,大惊小怪。要说虫子,在我们千柱屋有千万条,我们那里的虫子全世界最多,才叫做螽斯畈。雀儿不叫了,她说虫子多了有什么用,一千条虫子还不如一条龙呢,甚至还不如一条蛇。蔡观止说蛇也是虫,我们那里将蛇不叫蛇,而叫长虫。雀儿气得七窍生烟,大骂三少爷吃里爬外。雀儿忽然想起了什么,蔡家三少爷已和蔺家四小姐订了婚,也就是说他已经是她的人了,她也已经成了他的人了,他们都已经成为一家人成为两口子了,还能向着自己说话?自己那才叫傻,跟着他一起上雄踞山,又跑到这东白山上来做他们的电灯泡,跟着他们一起吃苦受罪。雀儿将这几层意思一股脑儿地挑明了,起初他们腾地闹了个大红脸,后来他们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又变青了。

当蔺曼卿的兰花指朝半空中举起的时候,实际上是做成了凤凰的头。凤凰的头是很漂亮的,也是很孤独的,它是一种别样的孤独,不合群的孤独,独来独往的孤独,也是一种鹤立鸡群的孤独,木秀于林的孤独。这样的孤独具有一种特别的美,特别的傲,看上去凄清,优雅。它随时都可以展翅腾飞,成为苍穹中翱翔的雄鹰。它又随时可以飘走,化成天边的一朵云,一片霞。深山里出凤凰,也出娇娘,可不管怎么说,蔺曼卿一个大宅院里的大小姐,来这东白山这种深山老林过野外生活总是不正常的。当然,寻找生母是她唯一的理由,这种理由足以让她在东白山落地生根了。可是,蔡观止与雀儿终究是属于东白山外面的世界的,属于古色古香的东白湖古镇,属于侯门深似海的蔡家大院,这种离群索居的生活离他们还很遥远。这些日子来,他们形影不离地陪着自己寻找,让蔺曼卿十分的感动。

雀儿的手指也朝着天空与太阳举了起来,她在模仿蔺曼卿的凤凰头。她们像两只凤凰站在山坡上,亭亭玉立,楚楚动人。这时,蔺曼卿感到自己不再那么孤独了,内心里又有了别样的一种感动。也难为雀儿了,跟着自己在深山老林里吃苦,受饥,受寒,风餐露宿,跋山涉水,还有怕遭野兽袭击的恐惧,远离人群的孤寂,真是难为他们了。蔺曼卿终于开口了,如果他们想离开东白山,如果他们想回东白湖古镇,她决不会拦截他们。听她的口气,已经在下逐客令了,可她的眉宇间,她的眼神与表情,还有她的心跳,分明又是另一种声音,那是真正的伤痛,真正的孤独,她对他们有了一种藕断丝连的依恋,筋脉相连的痴情。蔡观止闻言后突发癔症,痴痴呆呆地望着蔺曼卿。只羡鸳鸯不羡仙,如果不是因为爱的温暖,如果不是总有一天能与四小姐温柔同眠,如果不是被她那一份孝心所感动,如果不是这山中有奇美的风光与清醒的空气,他又何必来这东白山野外当野人?雀儿亦茫然,你要赶我们走?蔺曼卿别过脸去。雀儿绕过来,站在蔺曼卿的对面,大声问,你要打发走我们,那你为什么不回风门村去?为什么不回千柱屋去!蔺曼卿不再说什么,顷刻之间她已经泪水涟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