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红豆(第3/3页)

蔺曼卿只看到蔡观止在亲吻红豆的额头,并没有看见小蜜蜂曾螫了她。蔺曼卿有些忧郁地想,就算他吻了她,就算他招蜂惹蝶,自己也犯不着沽酒买醉。是名花又何必非要插入花瓶,更何况插的是牛粪。至于那个楚政委,说来也挺好笑的,都是四十出头的老男人了,还拿自己当成一枝花,一天到晚做白日梦,想老牛吃嫩草。她服侍他几天,是因为他负了伤,又是首长,还在关键时刻替蔺曼卿他们说了好话,让他们成了红军队伍中的一员。她感激他,可并没有想过要以身相许,更没有想过要嫁给他。人贵于觉悟,能悟出个中三昧之人方有自知之明,这才是最可贵的。可事实上,人总是生活在自己的梦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人总是过于相信自己,自以为是,甚至钻牛角尖,狭隘,偏激,走极端,南辕北辙,有时候想来也真觉得悲哀。

可不管怎么说,人家欣赏你,看中你,总是应该感激的,毕竟人家也是一颗心嘛。再说,人家还是独立团的政委,又在仙姑殿为自己守了一夜,冻了一晚,没有爱可总也有情嘛。尽管世俗将她视作另类的妖精,可蔺曼卿毕竟是一个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同样具有恻隐之心,她的内心波澜壮阔,心潮起伏,可表面上看起来,依然风平浪静,特别是在人前,似乎一点儿也看不出她诡谲的心情。她的思绪一下子又从楚天舒滑到了红豆,对这个笛子吹得很美的女孩子,自己毕竟了解得还不够多,不够深,对于那晚自己因为看到蔡观止吻她而借酒浇愁,现在想来也不觉有点儿可笑,何况他吻她时还有雀儿那个小丫头在场呢。蔺曼卿现在很想接触红豆,了解红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主意一旦拿定,蔺曼卿就立即开始付诸行动了。正值雨过天晴,小草湿漉漉的,绿得发亮。小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朝上看是天空,是云彩,是大气层,而往下看也就是树木,是小草,是泥巴。最多也就是弥漫了草木的气味,还有清清淡淡的花香。然而,那种清风雅静,花香鸟语,远离了喧嚣的市声,闻不见恶浊的俗气,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味。红豆那时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发呆,有人进来她也没有发现。蔡观止已与蔺曼卿订过婚的事,并没有人告诉过她,不知情者并不为罪。她天生是一个纯纯的女孩,性情又温和,标准的婉约女子,文艺女青年,带有三分小资情调,那也是很正常不过的。

已是午后,阳光很好,而且对谁都公平,无论照在谁的身上,都是暖洋洋的。蔺曼卿痴人说梦,人人都说爱情是一种毒药,可为什么总会有人要争着将它吞下去?她忽然对红豆有一丝惺惺相惜了,甚至有点儿怜爱她了。她宛如一只蝴蝶一般飘忽不定,眉宇间带一点清冷的忧伤,整个人看起来是那样优雅,又有别一种凄美。她又是像一个白雪公主一样冰雪聪明的宁馨儿,清透得如同一颗清晨里刚刚结起的露珠。清雅,美丽,纯真,这等天使般的女孩子,人见人爱,真是打灯笼也难找啊!蔺曼卿甚至想,如果那个书呆子真的看上了她,她如果比自己更合适于他,那自己也可以忍痛割爱让出来。不管自己有没有订过婚,在真爱面前,在理性面前,蔺曼卿还是通情达理的。

蔺曼卿感到有一种东西正从她的身体里剥离,像一朵殉情的情毒花到转世的蝴蝶,她用妖精的歌声迷惑了他又抛弃了他,她用女巫的眼神看穿了尘世的谎言。她的眼中不再有哀怨,一颗心也不再挣扎,甚至不再尘封任何记忆,哪怕只是少许怀念。她就这样决绝而去,既然他浮浪如此,自己又何必为他去殉葬。诀别时那一杯沉淀着酒精与眼泪的烈性糟烧,并不能够真正浇灭那种失败了的爱的痛楚与悲凉。人世之轻,她真的不知道有什么是最珍贵的,可以在临别之时保留在心底里。

思来想去,爱而无望,蔺曼卿还是决定让这东白山的风带走一切,让此恨绵绵无绝期都随风而去。一颗女妖的心,像是一只漂流在轮回时光中的瓶子,里面盛满了孟婆汤,再也不会被开启。也许在另外的时空里,会有另一只红酥手将它轻轻地捞起,又随意地将它丢在奈何桥下。她自我解嘲地笑了一下,那种揶揄的笑容,像是蛊惑人心的咒语。自己终究是一个妖精,红尘中人又岂能真正识得她。既然不识得她,又岂会真正的珍惜她。爱的城堡朝夕之间骤然坍塌,将她在半空中跌落在地上,化作一堆尘土,尘埃落定时,她便从此一无所有。

蔺曼卿的心头像有小毒虫在噬咬,她独自走在东白山的山道上,山风吹着,像母亲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孔。她忽然又很想念母亲,女儿受伤的时候,最能抚慰她的,依然是母亲。想到母亲被害,她又怒火中烧,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凶手,替她报了这血仇?想到这一层,她又觉得自己的那点所谓爱的失落,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再说,自己目前已是一位以解放全人类为己任的红军女战士,又怎好沉沦于个人的爱恨情仇,这样一想,她更觉得羞愧。刹那间,她那夜明珠般的眼睛又闪闪发亮,内心激荡着长风般的浩荡之气,激情飞扬。蔺曼卿的确是个坚忍的女子,那种孤芳自赏的高贵的气质与生俱来,带着骨子里面的直冲云霄的傲气,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昂首挺胸如鹤独步,看上去是那样的英姿飒爽,在风中美丽优雅得像一棵移动的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