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嫣然（第2/3页）

蔺老爷给自己定了很多规矩，其中有一条就是凡是他吃的喝的，都要亲自看着做，否则他就不吃不喝。在这个世界上，他只相信自己，此外任何人都不相信。嫣然亲自下厨给他煮了一壶好茶，端了一碗给他喝，可他断然拒绝，还大声嚷嚷，我说不喝就不喝！她勃然大怒，好啊，你不相信我是不是，怕我在茶里给你下了毒是不是？她狠狠地将茶碗摔在地上，上好的青瓷茶碗随着一声清响成了碎片，他的心也在顷刻之间成了碎片，被碎瓷片划得鲜血淋漓。一只猫晃悠过来，舔地上的茶水喝，什么事也没有。他自觉理亏，又只得开始哄她，陪笑脸，可她并不买他的账。她劈头盖脑地给了他一顿数落，你怎么连我都不相信，算了，反正在这个世界上你谁都不相信，反正你谁都没有相信过。蔺老爷啊蔺老爷，你怎么对谁都设防？你到底累不累啊！

嫣然又将青瓷摔了一地听响，他眼巴巴地看着她摔，又无可奈何。上次撕画，这次摔瓷器，这都是要他的命。他实在忍无可忍了，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你疯了！她也大叫，对，我疯了！我疯也是被你逼疯的，今天怀疑这个，明天又怀疑那个，这日子根本就没法过了！他朝她扬起了拳头，她大声嚷嚷，好啊，你还要打我，你还敢打我，你打啊，往这里打，往这心窝子里打！她一边大叫，一边昂首挺胸地朝他走过去，他知道她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疯女子，心里一哆嗦，就成了缩头乌龟，软了下去。

蔺莫桑去了凤凰山，嫣然的心里是非常矛盾的，她既希望借顾小凤的手除掉蔺莫桑，又不甘心不能亲手杀死他。甚至，她还有点儿不忍心杀了他。毫无疑问，蔺莫桑为了谋财，又因劫色败露害死了自己的前夫，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不杀了他，老土司是不会瞑目的。可是，她自己又何尝能够心安理得？想当初，自己作为一名汉家女孩，老土司在她饥寒交迫走投无路时收留了她，并娶她为妻，老夫少妻的生活并不能满足她生理上的欲望，也不是她所盼望的理想生活，再说，专制蛮横的土司老爷也没有少压迫她，那种同样令人窒息的压抑生活可想而知，遇到前来藏地经商的比老土司要年轻多了的蔺莫桑，她春心荡漾，红杏出墙，还真的说不清到底是谁勾引了谁。后来东窗事发，事情败露，他下了毒手，将老土司一刀结果了。

那天老土司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还光着身子，在老土司面前瑟瑟发抖。土司老爷下令将蔺莫桑捆起来。土司老爷坐在披着狼皮的椅子上，问他愿意天葬还是水葬，他问天葬如何，水葬又如何，土司老爷说，天葬就将他扔到荒野上，让老鹰一块一块地把他身上的肉叼去，水葬就是将他扔到河里去喂鱼。他闭上了眼睛，那就喂鱼吧，至少自己的灵魂还可以顺水而下，随着那流水返回老家。土司老爷大声道，天葬你们还不配，你们不配让圣鹰来啄食你们肮脏的肉体，将他扔到河里去，让江水冲洗他的灵魂吧！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蔺莫桑暗中在石棱上磨断了绳子，他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尖刀，直冲向老土司，就在土司老爷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在他的胸口一刀，送他去见了阎王爷。土司府里的人正要动手擒拿，潜伏在周边丛林中的马帮人马一拥而上，挥刀乱砍，将没有丝毫防备又手无寸铁的土司家的人全部杀死。蔺莫桑手执短刀冲向嫣然，割断了绑着她的绳子。蔺莫桑要带走她，她犹豫不决，最后还是跟着蔺莫桑走了，回到了汉地。时光并不会停止流转，流逝的只能是人们自己。来到了千柱屋，嫣然的内心更加纠结，无论怎么做她也难咎其责，内心又怎么可能真正获得安宁呢。打那以后，在蔺莫桑面前，她的脸上失去了笑容。

带嫣然回风门村千柱屋后，平心而论，蔺莫桑对三奶奶嫣然还是不错的，特别是在物质上，她有求必应，他尽可能地满足她的欲望与虚荣心。他以为这世界上什么都可以用金钱买得到，包括女人的心。为了填补她在闺阁中的寂寞与空虚，他还积极创造条件，让她画画，甚至还拿出镇宅之宝百骏图让她欣赏与临摹。世界上最复杂的还是人心，嫣然对蔺莫桑的感情诡谲而复杂，可随着时光的流逝，了解的深入，她终于发现也认定了他的心是黑的，比那个带有几分豪爽的老土司来，蔺莫桑要阴鸷得多了。女人总是怀旧的，渐渐的，她感情的天平又倾向于前夫了。丧夫之痛与杀夫之仇双管齐下，这种心灵的纠葛是很难平静下来的，不管怎么说，他也不能杀了老土司，他终究是自己的杀夫仇人。

进入千柱屋之后，嫣然发现这里并不是什么天堂，这里的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美好。她从玲珑的身上看到了女人的宿命，自己的归宿。她从张嬷嬷的身上看到了鬼的影子，从狼子的身上看到了狼的影子，从大奶奶崔禧的身上看到了遁入空门的比丘尼的影子，还有那些下人，那些趋炎附势看风使舵的小猫小狗，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人性善恶，世道人心，看到了，看透了，嫣然的心凉透了，天凉好个秋！活着还是死去，还真成了问题，一度伤透了她的脑筋。其实，人生也就是那么一个过程，不管看到的是不是风景，也就是一种看风景的心情而已。不管是在藏寨，还是在千柱屋，嫣然都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