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往事如烟(第2/3页)
那是一个并不平静的夜晚,回到弘文馆的住所,已是子夜时分。他连灯也没有开,脱了衣服就悄然无声地钻进了被窝。他以为她一定睡了,可是她偏偏没有睡,只是玉体侧卧在一旁假寐。他悄悄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她纹丝不动,潸然泪下。她并不知道他与清子的关系,但她冰雪聪明,也能八九不离十地猜出老公夜不归宿的原因。她将他的手挪开了,他碰到她的手,像触了电一般,他怔了一下,又伸了过去,轻轻地抚摸她的手背。她再次坚决地移开了他的手,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再坚持下去。那一晚,他们彼此无语。
杨玉馨的胴体就在蔡天行的身边,玉体横陈,皮肤光洁凉滑,像碧波一样轻轻荡漾,使他很自然地想起夜来香的温泉。看来,他是走不出夜来香的香气与温泉的润泽了。她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像泉声潺潺,空谷幽泉的鸣琴,这声音太诱人了。就像空气与阳光一样,在男人的世界里必不可少。妻子的声音他太熟悉了,就像刻在他的灵魂里,哪怕是轻微的呼吸声,他想忘也忘不掉。在妻子与情人之间摇摆,他真的不知道是刺激是满足,还是恐惧是怅惘。泪水又在杨玉馨的眼睛里无声地淌出来了,大片大片地往外漫溢,一下子挂满了她冰凉的脸颊。这泪水倒更像是泉声,那泉声原也是泪声。
渐渐地泪水像是流完了,干涸了,只留下了冰凌似的一滴,依然挂在她的眼角。她开始静静地喃喃,在呼唤他的名字。他的心一下子抽紧了,开始了轻微的颤抖,这声音中包含着她那浓浓的情思,空间一下子拉近了,心贴近了。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懊恼与沮丧,甚至,似乎还有一丝忏悔,他的脸色阴沉,像布满了阴霾的天空。他的脸因为扭曲而变得很古怪,宛若山间的一块嶙峋的石头。那会儿的夜很安静,就像他身边这位碧玉一样的女人。
天还没有亮,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漆黑一团。人其实是最虚伪的动物,明明是为了欲,明明是为了色,却偏偏要说成是什么爱呀情呀。情人算什么,清子又算什么,她只不过是男人空虚与落寞时用来抚慰的,甚至是用来泄欲的工具。妻子才是他的一切,进入了他的灵魂,进入了他的骨子里。只是蔡天行始终也不曾知道,清子也一直在利用他,她一直将他当成演戏的道具。他们充其量也只是彼此的利用,他利用她这个尤物满足自己的情欲,填补自己空虚的灵魂,她也利用他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就像她利用千柱屋的蔺莫桑一样。
秋风扫过来,又扫过去,将情思的温暖留在了春天,将情欲的炽热留在了夏天,现在却是满目凄凉,秋风扫落叶,天凉好个秋。冷风直往他衣服的缝隙里面钻,将他的心吹得冰凉冰凉的,他不知道刺痛了他的神经的,是这山野的冷风,还是不堪回首的记忆。人生不如意常八九,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生苦短啊,如果早年走错了路,想要回头已经相隔十万八千里了。良禽择嘉木而栖,要是时光能够倒流,人生的路可以重新选择,那该多好!
说来别人也许不相信,蔡天行一直在暗中看毛泽东的书,也看斯诺写毛泽东的《西行漫记》,还看《论持久战》。抗日战争已进入战略反攻的阶段,日军盘踞在中国横行的日子显然已经不会太长了,国共两党似乎都已经各自准备抢地盘了,胜利的果实谁不想要占为己有?可他又非常清醒,越是接近末日,日寇就越是猖狂,大和民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武士道精神,民族的凝聚力特别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民族,不像中国,一盘散沙,有人打鬼子,有人当汉奸,为了各自的利益,国军与共军也一直搞摩擦,打来打去的。
往事一幕幕地从他的眼前闪过,亦真,亦幻,如梦,如雾。往事又一件件地随风而逝,像流水,像流云,像流动的风。常常,他自己都会不认识自己,最陌生的人还是自己。一阵虚无感与迷茫感莫名其妙地爬上了心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怪的味道,一瞬时,他心头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凉,蚀骨的疼痛。形势的急剧发展,是不是意味着东白湖古镇这个温暖的老家,这个宁静的世外桃源将不复存在?夜来香这个醉生梦死的伊甸园也将荡然无存?他名义上是来这里剿匪,实质上似乎是为了逃避外面的红尘世界才回到老家来的。现在,连老家都要逃离了,他又将到哪里去?看来,弓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在离开东白湖古镇绝尘而去之前,他得跟小鬼子大干一场,交给谁也不能将锦绣的江山,将美丽的家乡交给东洋鬼子!
那是秋天的一个空蒙的日子,林间的风很大,天空中又飘下了冰凉的雨丝,秋风的萧瑟与秋雨的凉意一齐袭来,与他此时此刻落寞的心绪倒是十分的吻合。时间也不能真正抹平心灵的伤痕,除非你学会包容,包括接耐那个已经千疮百孔面目全非的自己。对于女人,他真的不知道还有没有爱,但恨是绝对没有的,不管是杨玉馨还是清子,他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恨。就算清子真的如他猜测的那样是个东洋女特务,他也恨不起来。即使有怨,也已随风而去。他现在只有平静,平静得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一颗男人的心怎么会像东白湖的湖面,波平如镜,水波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