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批判(第5/5页)
叔叔说:“不过,盐商们在暴富的过程中,并非一帆风顺,据说也面临着许多困苦。”转脸问守慧,“你知道有哪些困苦吗?”
守慧说:“概括起来有六大苦,这六大苦,是指盐商每次行盐必须经过的六个关口,受到的六次敲诈盘剥。第一,行盐要持盐引,这是要缴税课的,这叫输纳之苦;第二,盐斤出场,要付出场费,这叫过桥之苦;第三,盐船经过一个个批验所,要掣验检查,这叫过所之苦;第四,盐船入江需缴笔银两,这叫开江之苦;第五,途经长江各关津必须不断缴费,这叫关津之苦;第六,船到销售地,必须先缴口岸费,否则不得停船靠岸,这叫口岸之苦。”
斯坦因问:“收受这些费用的,都是朝廷命官?”
叔叔愤然:“一帮盐蠹,光两淮地区,就养了一万多。”
斯坦因摇头:“弄(冗)员如此繁多,气(岂)不加大盐的成本?”
叔叔说:“正是。在盐场,一斤盐只有一二十文,经过滚雪球一般无数关节的滚动,最后到销售地竟至四五十文,甚至六七十文。”
守慧插嘴:“对于盐商,一个小小的八品盐官都是他们的老子。六大苦的根源全因为他们。我曾经仿刘禹锡的《陋室铭》作过一篇《新陋吏铭》,专门为他们画了一幅像。”
叔叔好奇:“说给我们听听!”
守慧对斯坦因笑笑:“那就不揣冒昧,献丑了。我是这样写的:官不在高,有场则名。才不在深,有盐则灵。斯虽陋吏,惟利是馨。元宝堆案白,铁铊压秤低。谈笑有场商,往来皆灶丁。无须调素琴,不离经。无刑名之聒耳,有酒色之劳形。或游竹西亭,或醉鸳鸯楼。孔子曰:何陋之有?”
叔叔拍案叫绝:“精彩!太精彩了!这些盐官就是这样,朝廷渔大利,他们渔小利,一片污浊!”
斯坦因再一次摇头:“真是不可利(理)喻,纯属中国怪胎。”
守慧皱着眉说:“叔叔与斯坦因先生所言极是。来扬州这几年我深深感到,要把盐的生意做好做大,就得上通官府,下交盐吏,卑躬屈膝地巴结讨好,否则你将处处受挟制,时时被刁难,寸步难行。一个人干这营生干长了,心会长歪,人会变坏,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在扬州,一直身不由己,其实内心很不愿意。刚才叔叔劝我出去走走,我何尝不想?我太想了,做梦都想!在这里,憋屈死了!可出去走走,又走到哪去呢?”
叔叔说:“可以到天津广州呀。广州有十三行,很值得看。到那里,我可以把我的一些朋友介绍给你,他们做生意,跟这里的人两回事。我后天启程,你赶紧考虑考虑。”
“叔叔后天就走?”
“是的,斯坦因先生对仪征矿脉的踏勘结束了,我的事情也办完,再待下去浪费时间。怎么样,跟我们走?”
守慧眼里闪闪发光:“四海为家,自由漂荡,做自己想做之事,交自己愿交之友,真有意思!”
“你还可以跟我到英国走走,看看人家在忙什么?”
斯坦因微笑道:“欢应(迎)康先生到我家乡考察!”
守慧眼中亮亮的光很快又暗下,颓然道:“可父亲一定不会同意。”
叔叔鼓励:“没事,如果你决定了,我可以找他谈,就说我这一单茶叶生意要你帮忙,临时的。说实在,你要真能跟叔叔联手经营,叔叔真是太高兴了。”
守慧想了想说:“谢叔叔美意,可还是不行,家里丢不开。”
“怎么丢不开?”
守慧垂下头:“罗影身体很不好。”
叔叔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张美丽苍白的脸,和那满阶满屋的兰花,问:“到底什么病?”
“本来是内虚之症,可最近又转成了咳嗽。”
“可以请西医看看。”
“叔叔是说西洋医生?”
“正是。”
“扬州没有。”
“一个都没有?”
“嗯。”
叔叔摇头叹息:“既然如此,那就在家先待着,以后再找机会了。”
守慧无可奈何地点头。
三天后,康世明与斯坦因离开扬州。
行李由翟奎安排挑夫挑到东关码头。按蓝姨吩咐,船上装了两坛酒,四袋香米细面,生熟猪羊牛肉若干,另有专门送给斯坦因先生的扬州漆器、扬州玉器、扬州酱菜若干。
康世明与斯坦因踏上跳板,走进船舱。
白帆张起,客船起航,一道道水波向岸边荡去。
守慧夹在送行的人中,恋恋不舍地目送着客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