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火(第2/8页)
小丫头立刻进去向蓝姨禀报,蓝姨紧接着转脸对一直在陪客人看戏的康世泰耳语。康世泰身子没有动,心想,这么大个扬州城,偶尔有什么地方走个水不奇怪,吩咐蓝姨派人出去看看。马向山与裘一丰感觉到出了什么事,不住往这边望,康世泰微笑着对他们摆手:“没什么,继续看戏,点心都是热的,请慢用。”
守诚离开座位出去了,不一会儿脚步匆急地赶回,抑制着嗓门向康世泰禀报:“是运河上的盐船走水。我出门,正遇上吉和与恒昌号的伙计跑回来报告,说一河的盐船都烧着了,刮的又是东南风,火势很大”
康世泰大惊。从东关码头到南桥掣验所,等待掣验的盐船大大小小近千艘,这一带河面狭,不开阔,又是深更半夜,周旋退让十分不便,烧起来了不得!
一直陪着马向山的守信听到这消息,立刻起身令台上停唱。
花厅里开始乱了,人们纷纷离座往外拥。一到门外,只见东边天空整个红彤彤,不停地抖动,闪耀,往上升腾。花园里的假山、亭台、回廊、红桥,都被照亮了。路两边的花树像涂上了明油,摇曳闪亮。浅池曲沼,红红地在流血,让人发瘆。天空的高远处,一只只红鸽子断了翅似的乱飞。不只是鸽子,还有黑老鸹,一片片,一群群,在很高很远的空中飘浮,漾动。不是黑老鸹,是巨大的灰片,翻滚着,飘转着,一片片落下来,落到草坪上,落到花树上,落到屋顶上
一切都乱了,主人应接不暇,客人纷纷告辞。守诚与守信带着一批家丁男仆往街上跑。蓝姨送走客人急急回来,想到老爷这一晚一直陪客人听戏,也够累了,要他在家休息,外面的事有守诚守信应付行了。康世泰哪里肯,“笃笃笃”拄着御赐龙头拐,吩咐轿房立刻备轿,坐上轿子喝道:“快!古运河码头!”
大街上叫着,喊着,尽是乱糟糟的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股焦味,浓浓地直刺鼻子。亮堂堂的街面忽然暗下,一张张人脸变成黑炭,是一大片浓烟飘到头顶,黑糊糊的墨汁一般,翻卷,滚动,把火光严严地遮住了。不一会儿散开来,黑烟拖得很长很远,像一条条、一片片烂布,街面重又辉亮如金。
康世泰的大轿很快到了城门口。城门下人影浮动,一片嘈杂。康世泰大叫停轿,跨脚出来。
空气是热的。好多辆水车横七竖八地拥在城门口,进不得进,出不得出。有水泼到地上,地面湿淋淋的。守门的城丁疏通道路,在人群里喊破了嗓子。康世泰心里骂,一帮蠢货!河又没有盖上盖子,运这些水来干什么!?康世泰执着龙头拐杖直往前走,半步不离左右的翟奎一路喝道:“得罪各位,让个道,让康老爷过去!”
人们急急往两边让。有人被踩住了脚,叫起来,有人脚下打滑,差一点摔倒。
一出东关城门就是古运河码头。康世泰往河面上一看,立刻傻眼了。从南到北运河上,滚动着一条巨大的火龙,盐船整个烧着了。船上的人撤到岸上,叫的,喊的,哭的,拍大腿跺脚的,直直地站着发呆发傻不说话的,急得不要命挣脱人的拦阻“扑通扑通”直往河里跳的,什么样的都有。一个个巨大的火团比赛似的一个劲往上冲,在空中发出“轰隆隆”巨响。河面上到处黑烟翻滚,火光闪烁,一艘连一艘的船有的烧得只剩下骨架,通红地支撑着,歪歪斜斜,不时“嘎喳喳”倾倒下来,腾起一片烟焰,火星满空飞舞。风热炽炽发烫,扑到脸上如刀刮。河面上尽是漂动的燃烧物,风吹着,金龙一般飞蹿
“这里太热了,请老爷往后退退!”翟奎不时提醒康世泰。
亢祺庸带着几个家丁过来了,看到康世泰,一把抓住他手,跺脚叫唤:“亲家呀,这是天杀人呀!天杀人呀!”
人堆里的程墨斋听到这边说话,跌跌撞撞过来,望住康世泰哭起来:“康爷呀,我盐号的两个伙计困在船上没能脱身,这回我程墨斋怕是完了”
前面站着一堆人,是黄商总与季商总,同样是又叫又喊的,康世泰心里一阵阵发凉。
火一直不停地烧,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慢慢熄下。
太阳出来了,淡黄灰白如一张纸,扬州城的上空灰蒙蒙的,整个一座城像从灰堆里扒出来的,河沟里,街面上,家家户户屋顶上,尽是黑灰,风一吹,飞起来到处乱飘。空气中充满了浓烈的煳焦味。
船一共烧掉一千二百三十七条,其中盐船为主,一千零二十一条,粮船五十六条,茶船四十八条,丝船二十三条,剩余的还有布缎船、木器船、柴草船,等等。
人丁烧溺死者,七十二名。
一条条街巷里,不时传出哭号声。
康世泰一夜没有睡,两眼布满了红丝。蓝姨唯恐老爷累瘫,劝他无论睡得着睡不着都要上床躺一躺。可康世泰半点儿睡意没有,坚持半躺在书房里的榻上想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