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10页)

未来一周的气象报告送到了。马邑龙接过后,看了看,知道这是苏晴特意为他补做的一件事,心里油然起一丝暖意和感激。他觉得这是苏晴的一种积极的表示。

走吧!他招呼马晓龙。

小鱼呢?马晓龙关掉电脑走了出来。

这是他们夫妻间唯一的一次大争吵。这次争吵,让马邑龙看见了绵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深深的裂痕。怎么办?总不能因为这离婚吧?等一等,等她冷静后,再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妥协?保持原状?他不希望矛盾激化,走向极端,这个国家需要安定,他的家也需要安定。

她没在家,我们走。他这样说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乎乎地沉下来。

但这次没有。凌立沉默地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

那我也不去了。马晓龙马上没了兴致。

他越想越觉得憋得慌,便也走到窗前去看雨,把大光脊背留给凌立,心里却期待着凌立像往常他们偶尔闹别扭时那样,过来把手搭在他肩上,哄他。

你不是想去吃“老战士酒家”的火锅吗?马邑龙问。

马邑龙满怀喜悦被这一声脆响砸得荡然无存,热乎乎的心也随着那只杯子落地变得冰冷。他不再说话,突然感觉脑袋沉沉的,什么话都不想说,像是雨天压在头顶上一样。他不明白,为什么一说穿军装,就会激起她这么大的火?她不是刚才口口声声说爱他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让你穿军装,又不是让你跳火坑!他闷头生气,就是想不明白。没错,这里是不如北京好,但这里的人不都活得好好的吗?山沟怎么了?不是这些人窝在山沟里,这个事业能这么红火吗?卫星能上天吗?这山沟是窄,是小,可发射塔架能竖在天安门广场上吗?

“老战士酒家”坐落在发射场外面山脚下,老板是基地的退伍兵。这里的鸡鸭全是放山野里养大的,还有二十多种菌类,号称一水儿的绿色有机食品。最早,仅有一间破破烂烂的泥坯房,因门口打着一条标语:全心全意为部队官兵服务,再加上以“老战士”为店名,看上去挺亲切,基地上上下下的人这个进去吃碗面,那个进去吃碗粉,渐渐就吃出了人气,生意也红火起来。前两年,又改头换面,简单装修后,成了一个颇具规模颇有特色的酒家,双休日,连城里人,都会驾车带着家人朋友来品尝这里的风味特色。

再说,谁同意你自作主张了?你征求我的意见了吗?你——还知不知道尊重人?!凌立最后一句话几乎不是说出来的,而是一股旋风一样的气流把它卷出来的,身子也像雨中的树一样抖起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无意中没抓牢还是有意砸下去的,反正“嘭”的一声,咖啡杯落地了,碎掉了,和没喝完的半杯咖啡混杂在一起,洒了一地。

算了,太麻烦,还要走那么远。晓龙说。

他看着她没说话。

走吧,今天我刚好有点空,再往后更没时间。马邑龙还是想陪儿子吃顿像样的饭,满足一下他的愿望。其实,他知道自己更想满足的是当一次好父亲的愿望。

为什么这回要听你的?我不是你的兵,我们之间不是上下级,告诉你,我有权选择我的生活,包括不当什么女军官!凌立也开始咄咄逼人。

没关系,你忙吧。晓龙却一副坚决不去的样子。

不行!这次不能由着你,这回你得听我的。他也用上了少有的强硬口气。

那你吃什么,这么晚了?马邑龙担心他瞎对付。

别在我面前提她!我没这思想境界,我可把话说头里了,今天你是开玩笑,咱们哪说哪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可就要让你失望了!

我随便哪个小店吃一点就行,你真的不用管我。马晓龙转过身又回房间去了。

你来吧,穿上军装,一个女中校,跟你老公永远厮守在一起,有什么不好?那么多女人都能过,你也能过,是不是?人家苏晴一个人带着孩子还要在这里过哩,你也来作点奉献和牺牲吧!马邑龙仍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他还想说什么,望着嘭的一声关上的房门,怔了一会儿,从皮包里的一个牛皮信封里抽出两张一百元钞票放在桌子上。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个人出门去。小刘的车在院子里等他。

什么?凌立像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大院很安静,马路上几乎见不到车辆和行人。车子驶上营区唯一的一条环路——那个陡坡往下走时,路边有个移动的身影透过车窗撞了进来,是个女孩。她在路的右侧慢慢地爬着坡,不知是车灯晃眼还是习惯,她的眼睛眯着,脸色刷白,一副幽幽的样子,和另一个女人的神态十分相似。不用说,一看就知道是谁的女儿。这些年,他一直没机会近距离地见过这孩子,多少次机会都错过了,特别是前些日子,这孩子的奶奶送她回来,他很想去看一看老人——一直有这样的心愿,想替炳华为老人做点什么,可是,当“艾米莉亚号”升空后,他从“沟里”赶出来时,老人已经走了。老人送孙女回来只在基地待了三天,便急匆匆地返回了老家,连跟老人打个照面的机会都没有,遗憾就不说了,主要是心里过意不去,想起来很不是滋味。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基地上下对这一家人,没有哪个不歉疚的,包括对这个小女孩也如此。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睛仍盯着那个孤零零的身影,看上去那么让人心痛。他真想代炳华好好地疼爱她,当时连凌立也有这份心。小刘好像明白他此时的心思,故意把车速放慢,以便让他看得更清楚。她长得太像她的母亲!五官、神态,走路的姿势,全都像。她怎么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呢?为什么连这一点都像她的母亲?在淡淡的夜幕下,这女孩显得那么单薄,样子看上去也那么忧伤、孤独,让马邑龙本来就不平静的心境变得更加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