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人心(第2/4页)

几乎是在他上楼的一刹那,抢救室的灯光熄灭,走廊等候的人群整齐划一地兀然爆发哀嚎。

门打开,医生走出来,解下口罩,疲惫遗憾地向上前的张兰摇头,紧随其后的是被推出抢救室的病床,上面的人被白布盖住了脸。

“文鸿,不会的,你怎么会这样丢下我?”张兰哭泣着晕厥过去,被沈少虞扶到一旁的椅子上。

而沈良庭冷漠地看着他们,紧接着却被人群推挤到了病床前。沈文鸿大限终至,等候的亲戚友人比沈良庭认识的多。

沈良庭懵然地被挤到最前面,腹部咯着病床上冰凉的不锈钢架。沈文鸿就躺在他视线下,隔着一层薄薄的白布,他甚至能闻到血液的腥味和死人身上独有的气息。

内心没有酝酿出什么生离死别悲伤的情绪,沈良庭却骇然地发现有一只手越过他要去掀起遮盖死人脸的那块白布,记忆里男人生前冷酷的面孔瞬间变得清晰异常。他这时才感觉到害怕。

这张脸死了会是什么样子?想到曾见过的病床上骷髅般的凹陷五官,沈良庭胃里翻涌,几乎要呕吐出来。身后身侧的人强硬得挤压得他动弹不得,沈良庭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他不想去看,可身体迟钝得无法扭转,被紧紧挤上前,几乎和病床上的尸体面对着面。

在白布被彻底掀开的前一秒,他像木偶僵尸一样动弹不得,眼睛死死看着白布下的人,太阳穴鼓鼓跳动。

而刹那间,一双手从后方遮住了沈良庭的眼睛。

视线被黑暗遮蔽。

沈良庭被人揽入怀里,后背紧紧贴上胸膛,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味道。

傅闻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淡淡的烟味,有些嘶哑的声音,轻轻地说,“良庭,不要看。”

沈良庭在那怀里颤抖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傅闻璟的手是冷的,在外头吹了太久的风,然而遮着他眼睛的手,却这么烫,烫的要把他灼伤。

沈良庭吐出紧憋的一口气,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下来,顺着手掌与脸颊的缝隙歪歪扭扭地淌落。

病床继续被推着向前走,车轮辘辘地发出响动。

被傅闻璟这么一拦,医护人员已经推着病床离开了,他们也被落在最后。

沈良庭贪恋了一会儿那手掌传来的温暖,然而压下感情,他用尽全身力气撇开头去,将傅闻璟的手推开。

“你为什么会来这?”沈良庭问。

傅闻璟收回手,他侧了点头,敏锐地察觉到沈良庭的冷淡疏远,他略微意外,慢慢整理措辞,“我如果想第一时间得到通知,总有消息来源的。”双手插兜,傅闻璟细细观察沈良庭的表情,面无血色,眼眶红肿,很憔悴的样子,“怎么了,刚刚在楼下看到我为什么不理我?”

沈良庭没有回应他的话,视线转向一旁塑胶椅子上坐着的张兰和沈少虞,张兰醒过来了,正虚弱地伏在沈少虞肩上抽泣。

回想起这一日的变故,沈良庭目光复杂,自言自语似的说,“今天真是多事。”他双手落于两侧,手指紧紧攥在一起,纠缠得指骨扭曲,“一天里死了这么多人,是不详的。”

傅闻璟以为他是因为沈文鸿的死而伤心,“别难过,沈文鸿在床上耗了这么久,多活了很多日子,已经算难得。更何况他的病好不了,这也算解脱,人迟早有这么一天。”

沈良庭面无表情地舔了舔干裂的下唇,他并不难过,只是先前沈文鸿情况才刚好起来,突然急转直下,又死的猝不及防,才有意料之外的冲击。

很奇特,沈文鸿生时沈良庭害怕他又怨恨他,总是怕人好起来,拿走他现在有的一切,觉得人早死了才是了结。然而沈文鸿死后沈良庭反倒有种失落感,突然想起了寥寥几次沈文鸿对他的关照,想起他对自己也不算全然的漠视,起码打人的不是他,反倒是他让佣人给自己送药。偶尔放学回来碰到会寒暄两句,也会问问他的近况、学习成绩,像父子般交谈。18岁成人时他还让秘书带自己去挑了份礼物。

这些曾经掩藏在极端情绪下的吉光片羽,此时争先恐后地浮现出来,挤满了沈良庭的脑子。在沈文鸿生前,他的怨恨还有发泄的对象,而沈文鸿死后,这一切就没了着落,所有那些经历,都变成了他一个人的记忆残渣,只能独自咀嚼。

当然这不是说他有多难过,只是一种空虚和些许的无措。

见沈良庭这样失魂落魄,傅闻璟走上前,想像从前那样去抱他安慰,然后刚一碰到他,沈良庭就受惊般推开了他。

傅闻璟猝不及防,一点抵御的准备都没有,踉踉跄跄地后退,险些跌倒。

傅闻璟吃惊地抬头,才发现沈良庭也是受了惊的样子,眼中的惊惧痛苦并不比自己少多少,傅闻璟呼吸急促起来,有种不好的预感,“为什么?”他勉强笑了笑,“良庭,发生了什么?你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