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温柔(第4/5页)

阿顺放下心来。

她说得很认真,一点儿也不像玩笑话。姬蘅说:“你要知道我做什么,就不会这么说了。现在么,”他低笑一声,“童言无忌。”

“无事。”姜梨道:“晚点让人把卷宗送来,有疑点的,我拎出来。冯裕堂这个桐乡县丞当到头了,此案过后,朝廷很快会派新任县丞上来,届时这些案子再重审一遍,不会让人蒙冤。”

姜梨现在,正是少女的最好年纪,在姬蘅眼里,却还只是“童”。

冯裕堂善恶不分,唯利是图,这牢房里关着的,未必没有如薛怀远一般被冤枉入狱,做替罪羔羊的好人。薛怀远是出来了,剩下的人怎么办?

姜梨看着姬蘅,算起来,若是加上上一世的年纪,姬蘅和她自己,也算年纪相仿。但这人在这样年轻的时候,并不单单只像个年轻人,他仿佛有无数秘密,每一个秘密都很是沉重。当他自己习惯了这种秘密的时候,在看别人的时候,世上许多旁人看来无法接受的事实,对他来说也就不怎么重要了。

阿顺问:“表小姐,剩下的这些人……”

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姜梨扶着薛怀远走出地牢。

姜梨道:“谁知道?也许吧,到了那一日,也许我的决定也出乎国公爷的意料,不是么?但我得先活到那一日。”

“我来。”姜梨只说了两个字,却是毋庸置疑的语气,阿顺伸出去的手便缩了回来。这位表小姐向来很有耐心,待叶家人,待陌生人也总是温温柔柔。但阿顺还是第一次看见姜梨如此耐心的模样,仿佛薛怀远对她来说是全世界最珍贵的人,她愿意付出所有的心血来照顾他。

说起生死,女孩子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但这种不介意,又不是因为离得太遥远而产生的满不在乎,而是明白了,透彻了,看懂了之后的不在意。她不觉得自己会活得很长,但也不害怕自己活不长。

阿顺看不下去,道:“表小姐,还是我来吧。”

姬蘅有趣地看着她。姜梨是个有秘密的姑娘,看她所做的事,不像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像是在夹缝里疯狂求生的野草,凶悍而富有生命力。但当她说要放弃自己性命的时候,也洒脱得云淡风轻。就像她的一生,走到这世上,只为了办一件事情。为了这件事情,她努力活着,一旦这件事办完以后,她什么都不在乎了,包括她自己的命。

阿顺本来还想帮忙搀扶着薛怀远,姜梨已经自己将薛怀远搀扶起来。她丝毫不嫌弃薛怀远身上脏臭,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肩膀,挽着他的手臂。如今的薛怀远,就像是个两三岁的孩子,手舞足蹈,挥出去的手一不小心拍到姜梨脸上,白嫩的脸上顿时出现了脏脏的手印。

“这出戏很长,”姬蘅轻笑着道:“要是你不在了,我会很可惜。”

张屠夫见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此,亦是恨极了冯裕堂。听到姜梨吩咐,二话没说,立刻出门去寻大夫了。

“是么?”姜梨偏过头看她,两只脚在裙子底下轻轻晃动,像是无忧无虑的少女,她也笑道:“能让国公爷觉得可惜,也是我的荣幸了。如果国公爷能入戏,你我唱同一出戏,也许这出戏的结局,能更皆大欢喜。”

她道:“我把薛县丞带出去,薛县丞身子太虚弱,烦请张大叔去寻桐乡医术最好的大夫来,暂且给薛县丞瞧瞧。”

姬蘅漂亮的长眸一眯:“小家伙,你怎么老是想拉我入局,我说过了,我不入戏。”

姜梨回过头,道:“我没事。”看着缩在角落里兀自念叨的薛怀远,心中又是一阵绞痛。她知道自己不该奢求那么多,至少父亲还活着,有生之年他们父女还能有再见的机会,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但看到这样的父亲,姜梨的心里,便恨不得将沈玉容和永宁二人千刀万剐,即便如此,也难消心头之痛。

是啊,他不入戏,因为天下最大的一出戏,就是他在背后操纵。就连金銮殿上的那位九五之尊,也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中。局势诡谲,各方势力,浮浮沉沉,争权夺利,可最后兜兜转转,却不知是为谁做了嫁衣裳?

“表小姐?”阿顺有些担心。

“我想要站在国公爷这一边。至少不与国公爷为敌。”她难得地显现出乖巧。

也是,她自嘲地想,就算父亲现在没有失去神智,自己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也未必能认得出来。她不是“阿狸”,成了“姜梨”。

身在姜家,北燕的文臣之首,这一次朝廷动荡,姜家必须要站队。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站对了自然可以飞黄腾达荫蔽子孙,要是站错了,谁也料不到是个什么后果。成王败寇,也没什么后悔的,都是自己选择的路。

姜梨的鼻子一酸,又要掉下泪来。父亲并没有清醒,之所以嘴里叫着“阿狸”的名字,不过是因为这个名字在他生命里占据了很重要的部分,便是连疯了之后,嘴里也如此咀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