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梦夜(第2/5页)

梦里的场景如此清晰,清晰到一切都好像真实地发生过。时间隔得太久远,她并不知道是真还是假。可昨夜发生的一切她还记得,姬蘅唱的锁麟囊,她也曾唱过。

“一霎时把前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姬蘅挑眉,在她面前席地坐了下来,他道:“看来你是想起来了。”

她在唱:

“你……我……”姜梨说不出话来。

姬蘅本是一个十分挑剔的人,世人说他爱看戏,不过是喜欢看戏中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模样,为不属于自己的悲欢离合落泪开怀。而他永远做一个看戏人。薛芳菲唱得十分敷衍,她全然没有融入这戏中,悲哀的唱词也不见心酸,反被她唱出几分欢快。她本就不是真的梨园子弟,也不会唱得如何精彩,但很奇怪,姬蘅竟并没有心生嫌恶,反倒是坐在墙的另一面,静静听着,仿佛那声音带着暖意,让他冷沉沉如同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心,也柔和平静了下来。

她曾以为她和姬蘅之间,前生的纠缠也不过是一句“美则美矣全无灵魂”,虽然她认为姬蘅说得也没错,但到底不算什么交情。但竟不知那一个夜里,姬暝寒死去的夜里,他曾坐在自家墙外,听着自己唱完了一曲锁麟囊。

“腹内饥唤郎君他也不在,却为何在荒郊不见亭台?莫不是应验了无情的水灾?恍惚间与众人同把舟载。老娘亲说不定波中遇害,苦命的大器儿鱼腹葬埋。你可见我夫与萱台?你随我回故乡寻找尸骸。”

这算是缘分的纠缠么?姜梨也不明白,但倘若现在让她回到那一夜,她不会让姬蘅就那么走了,至少再同姬蘅说说话。在他最绝望的时候。

她真不像是个过得不好的人。

“以后我教你唱戏,”他摸了摸姜梨的头,道:“你唱得不在调上。”

那悲伤的唱词,被她唱出来倒也不觉得悲伤,反而又几分利落的俏皮,像是毫不放在心上似的。不像个忧愁的妇人,倒像是初出江湖的小儿女,带着几分新奇,几分惊讶,唯独不见半点顾影自怜。

姜梨:“……”她忽而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才看向姬蘅,急切地问:“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新婚后不觉得光阴似箭,驻青春依旧是玉貌朱颜。携娇儿坐车中长街游遍,又听得号哭声动地惊天。”

昨日里,姬蘅伤得很重,今日他就可以这样神清气爽和姜梨玩笑说话,可姜梨的心里还是很担心,疑心姬蘅是装出来的。

薛芳菲的声音十分清亮,在夜色中尤为动人。唱的已经是富家小姐出嫁后的光阴了。

“没事,司徒的药很好用。”姬蘅道:“这种小伤,就不必担心了。”

锁麟囊里的富家小姐,倒是恰好也姓薛,那戏里的薛湘灵先是出嫁远地,后又因大水,逃难途中和家人失散,独自漂流去异乡。人生阴差阳错,发生巨大改变。

“可是你伤得很重。”

她唱的还是锁麟囊,

“不重。”姬蘅道:“倒是你有没有受伤?”

这下子,另一头墙下的姬蘅却是微微一怔。从未听过哪家小姐主动给下人唱戏的,下子是三六九等里的下三流,小姐夫人们以看戏为乐,却从不主动唱戏。而他小时候唱戏,也只是因为师父的恶趣味,他那时又年幼,并不懂得什么,便被哄骗着学了戏。但已经很久不唱了,倒是没料到这位看上去大方婉约的沈夫人,竟然也会唱戏。

姜梨摇了摇头。她还是想要去看姬蘅的伤势,却被姬蘅躲过去了,赵轲倒是过来说姬蘅没事,姜梨就又问起殷湛和姬蘅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殷湛死了。

薛芳菲的声音温柔,她道:“那有什么?唱戏我也会唱呀,虽然唱得不大好,你就把我当做是戏子,我给你唱一曲锁麟囊如何?”

姬蘅看着她,笑容微收:“你真想知道?”

那个活泼些的丫鬟就道:“听闻今夜的庙会上还有戏班子呢,咱们来到燕京城都好几年了,奴婢都没有再去看过戏,想想真是遗憾。”

姜梨点了点头。

自己做的选择,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姬蘅挑眉,薛芳菲这话,到底还是有些后悔了?不过她倒是爽快,有种孤注一掷的勇气。想来也是,从一个陌生的地方嫁到燕京城,嫁人之前千好万好,嫁人之后的困境怕是她从来都没想过的。而姬蘅却不同,从很多年以前,他就开始逐渐接受“姬暝寒有一日会死”这件事实。便对人生的变化,他似乎做得还没有一个蠢女人做得好。

已经到了这份上,似乎再瞒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姬蘅就道:“好,我告诉你。”

“杜鹃,这些没什么的。”薛芳菲的声音从另一头响起,她道:“我是因为玉容才心甘情愿这么做,玉容知晓我的付出,倘若玉容也将我做的这些事情习以为常,那我就会心寒。不过夫妻之道,本就值得钻研,哪个人能成天事事如意呢?要真说无忧无虑的日子,大约只有少不更事的小时候吧。自己做的选择,也没什么可后悔的,硬着头皮咬咬牙往前走就是了,实在忍不住了,再另寻出路,不过现在还没到那时候,也就不要放在心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