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吹梦到西洲(二十八)(第3/6页)

他们所在的位置真高、真冷,这样的大雪天气里有人向上跋涉,但都迷失在了路上。此刻的情形令照夜想起燕琢城破那一年,起初燕琢城里也是这般多了很多可疑之人。那时他不懂,如今才明白:那也是天下能人汇聚,企图在小小的燕琢城身上分得一杯羹,与今时今日无异。雪应是不会停了,斥候在山间游荡,不时给他们带回消息。

这一场大仗一触即发,野心像被大雪盖住了,却也有许多东西蠕动前行。

花儿费力地在雪中走着,脚陷进雪里,使出吃奶的力气拿出来,一步一步,异常艰辛。这么冷的大雪天,她却走热了,头顶冒着热气。回头望去,空无一物,只有漫天的雪。

夜渐渐深了,周遭只剩风雪声,有孤鸟在夜里叫一声,但随即就被盖住。花儿皴红的手从衣裳里摸出一张纸来,她费力地看着,而后小心翼翼塞回怀中。

她要去一个山谷。

白栖岭说那是一个神奇的山谷,所谓神奇,要看天命。那山谷雪后一旦有日头,会极快热起来,一旦热起来,冰雪消融、泥土解冻、万物复苏,人、马都会陷入其中,移步艰难。白栖岭之所以特意提到这个山谷,是因他在其中差点殒命。戒恶闻言观天象,预言雪会在两日之后停。

两日。

花儿出发前故意弄大了动静,按说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动静再大都会被风雪掩埋,除非有心人等着。那有心人正是霍言山以及那个深藏不露的霍夫人。

她一个人在风雪中独行,有枯枝不堪雪压,啪一声折了掉落地上,险些砸到花儿。此刻的山林倒像一座雪冢了。花儿是不怕雪的,霍灵山、狼头山、额远河岸每年都要下这样的大雪,一场又一场。但她仍旧故意放慢脚步,有时靠着树休憩。

这样的时候她也会想许多许多事。

先想阿公。阿公年岁大了,命不久矣,如今总是糊涂着。他时常久久地望着天上的鸟、地上的花出神,她叫他他听不到,风吹到他身上,他也感知不到。从前燕琢城也有阿公这样发呆的老人,花儿问过他们:在想什么?无非是陈年旧事罢了。人活了一辈子,满脑子的陈年旧事,想也想不完。若想到这些年呢?那八成是一碗苦药汤,咂摸不出一点甜来。

再想衔蝉。花儿犹记年少时,衔蝉费力趴在私塾的墙头听先生讲课,她好聪慧,那些繁复的字她过目不忘;晦涩难懂的诗句她听一遍就能复诵。那时她总拉着花儿的手说:好想做教书先生呀!可哪里有女先生呀?她们蹙眉想:没准儿往后就有了。如今的衔蝉可真厉害呀,她什么都能做了!

又想照夜。无论在燕琢城还是在谷家军,照夜哥哥都是厉害人物,他有着天生的直觉、又像豹子一样敏锐,他的脑子可真好用,他勇敢无畏,谷为先常说若照夜有野心,他亦可做一方诸侯的。可照夜哥哥总心事重重…

砰!花儿不能想了!她听到一声巨响,吃力地向前挪几步,看到有一棵树被雪压折了!若她恰巧经过,那真能要她半条命了!呆楞片刻,在折了的树干上坐了许久。她看起来很累,很饿,从怀中摸出一个饼子啃,太干了,又朝嘴里送了把雪。

有密密麻麻踩雪的仄响声来了,她站起身来,看到飒爽英姿的女子军们来迎她了!打头的是燕好和阿宋,对她拱手:属下奉命前来迎将军。

花儿点头,大声说:“趁风雪大,别人还未动作,咱们神不知鬼不觉,速战速决!”

“是!”

“走!”

花儿一摆手,她们就开拔走了!远处霍家的斥候急急转头去报:“大将军没猜错,她们果然要趁雪天先盗珠宝!”

霍夫人心下生疑,但此刻并不言语,交与霍言山决断。霍言山呢,此刻意识到天意或决定此役,又心知花儿并不可信。他心中激烈交战,最后说:“我们上山!”

这天气上山,是另一场豪赌。霍夫人深知天下枭雄哪一个不赌气运呢?她也想赌,她心中对霍言山有恨,恨他骗她这许多年,让她成为一个妒妇。而她原本也该像那孙燕归一样,做一个女将军的!

“若夫君信我,我带人上山,夫君仍旧跟着她。依我看,山上恐怕是虚晃一枪,她这样着急带着女子军赶路,怕是真的了。”霍夫人上前握住了霍言山的手,她城府极深,又有对霍言山情深在先,霍言山对她自然不设防。他回握霍夫人的手,对她说:“待此役一了,你我共掌天下。夫人…我…”霍言山突觉不舍,握着霍夫人的手用力再用力,想与她诉一诉衷肠,喉咙哽咽一下,便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霍夫人歪头一笑,如小女儿般娇俏:“夫君,走罢!”转身先行走了,一步一回头。不舍是真的,狠心亦是真的。霍言山一直看她,快步上前两步,她对他欠身,终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