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去相亲 第十一章(第2/2页)
“不,不是为钱,人家是玩儿,是解闷儿,老太太最愿意的就是直着脖子在那儿吆喝‘晚报嘞晚报嘞,又一个贪官坐监狱嘞!’叫什么来着?人家说,那是体验生活。人家说过,荷兰哲学家斯宾诺莎不也是这样吗?他倒是不卖晚报,他磨镜片。还有中东国家的一个大诗人,他的职业是理发师。”
如此这般,已经是十七点了,沈卓然想起了自己没有吃午餐,他找了一个小馆子,叫上了娟娟的几个邻居,要了两份馅饼、两盘扬州炒饭、每人一碗雪菜肉丝汤面,还有一盘凉拌鸡毛菜一盘麻婆豆腐一个牛腩锅仔,一起吃饭,更加确信了“人民”对于聂娟娟的肯定与赞扬是可以信赖的。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动力,才是标准,才是幸福,才是依据。
他塌下心来做了力所能及的调查研究,还是毛主席说得对,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对于聂娟娟,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也有共同点,同一个楼区的打工的邻居们,一致称她为卖晚报的老太太。卖晚报?是的,她每天下午三点半起,在一家清真涮羊肉馆子前卖晚报,据说能日进三十元到五十元。沈卓然一听,只觉头晕眼花。她,她不是教授吗?她不是有退休金吗?
一位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说:“我带您去看老太太吧。”
沈卓然努力要求自己做到镇静,镇静,再镇静。他毕竟走向耄耋,又经历了与淑珍的生离死别,刚刚经历了与连亦怜的大起大落,他已经处变不惊,他无变可惊了。
终于找到了六人一间的病房,护士不让老沈进病房,说是女性病房天黑后不准男性人员探视,老沈不得不拿出电视明星的派头,说明自己是在电视上讲过白居易和苏东坡的老师,偏偏整个一个医院,没有一个医生护士勤杂工人有闲心收看什么诗词歌赋讲座。老沈还强调,自己找到这个病房很不容易,一个单程的“的”费就是多少多少,护士立即予以驳斥,您为什么不早一个小时来?老沈无言以对。
按照获得的地址,沈卓然花了一百六十二块钱,打出租车到了地儿,他大吃一惊,她的住处不但在远郊,而且她的房号说明,她住在一间小小的地下室里,在那里租房住的人,都是农民工。在农民工居住区,聂娟娟的住房也是最狭小最寒碜的。
这时有一个女中学生前来陪病人妈妈的,认出了沈卓然,表达了对他的敬意,帮助沈老师向院方讲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老沈总算进了屋。
老沈急了,他不惜去打搅因身体欠佳已经卧床多日的老首长,要聂娟娟的地址,原来娟娟只给他留了电话却没有说地址。老首长问候他们来往的情况,老沈说她是一个很好的谈话伙伴,如此而已,还没有想下一步。首长听了很兴奋,十分钟后让老伴给他回了电话,告知了他聂娟娟的住址。
与电话里滔滔不绝的聂娟娟判若两人,她无言,她基本上闭着眼睛,对老沈的到来反应麻木迟钝。对什么病的询问也不回答。老沈看到了她的一条腿被吊起来,询问是不是摔了跤,造成骨折,聂娟娟影子一样地哼哼着回答“有,可能是”。
连续一星期又一天,老沈没有得到聂娟娟的电话,他打电话过去也屡屡被“现在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软件自动提示所结束。
老沈自然也就凉了。他坐了十分钟,只是枯坐而已。
聂娟娟突然失联!
他告辞,“嗯”,聂娟娟对他的告辞回答得比较痛快,似是卸掉了一个负担。他沈卓然来得毕竟太冒失了。如果是英国人,绝对不可能当这样的不速之客。中国文化,没有受到邀请而自来的客人却也可能是颇受欢迎引起意外的惊喜的人,他沈卓然仍然不是。显然,他的到来给娟娟带来的是尴尬,如果不是痛苦,是打击,如果不是毁灭的话。
忽然,他找不到聂娟娟了。
他向后退着告别,像日本人觐见天皇完事,从陛下那儿退出来的时候一样。他看到了娟娟的嘴在动,他连忙走了过去,他告诉娟娟,他的听力与他的老首长一样,正在急剧地下降,他因之没有听到她方才说的话。但是,她没有再重复自己的话,沈卓然看到的是娟娟的一滴眼泪。他的感觉是,娟娟也许真的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十一
晚年巴金,喜欢用“生命的尽头”这个短语,沈卓然是从巴金那里学来这个相对婉转一些的说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