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八章 同心签(第2/11页)

“听闻朱掌柜做的糟鹌鹑可谓一绝,再配上小红炉,绿蚁酒,在这初雪天岂不是赏心悦目的美事?”

连我都不相信!翠烟一边在朱成碧的手腕上有气无力地抓着,一边默默地喊。

朱成碧眨了眨眼睛,微笑起来,露出了一侧的虎牙:“楼上请。”

那只戴着半边檀木面具的鬼,自人群中冷冷地望着他。

赵瑗原本是跟着驱傩的游行队伍缓缓前行,这一望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皇城内的诸位班直都戴着假面,扮作了钟馗、判官、城隍、灶神等等,着绣画色衣,执金枪龙旗,跟在他们后面。

道路两旁都是围观的百姓,一年一度的除夕驱傩是临安城中的大事,每次都是由官家牵头。这队伍浩浩荡荡,彩衣纷呈,有上千人之多。赵瑗素来不喜这类活动,但他作为仅有的两位还在临安城内的皇子之一,却是不得不参加的。虽然只有十四岁,但他面上一股老成,眉头紧缩,倒像是有三十岁。

这一回他不仅没有戴那描金画粉的假面,还一身素服,连车辇也没有备。驱傩仪式举行之前,赵瑗曾经向官家上书,言道前线将士在寒冬中缺衣少粮,国库吃紧,这临安城内的驱傩仪式,不便过分铺张。这番话想来并不顺父皇的意——只需看看此刻游行队伍中最为富丽堂皇的皇家马车便知道了。那是为本次游行特制的,四面的朱红柱子上都雕刻着五爪金龙。

看到那马车的时候,赵瑗便苦笑起来。勤恳克俭,以求收复被金国占领的北方故土——这样的话,官家恐怕并不爱听。若他的年纪再小一点,便如晚了六年才被父皇挑选出来,成为第三子的赵璩弟弟那般无忧无虑,或许会更讨父皇的喜欢?

刚想到这里,赵璩便从自己的车上下来了,怀里抱着用各色织锦碎布拼成的鞠球,耳朵上挂着副猴子面具。他只有八岁,生得粉雕玉琢,异常讨喜。照顾他的女官没有拦住,叫他径直跑去了雕着金龙的车前。

“阿爹!”他声音糯糯的,睁着对晶亮的眼睛,“阿爹的车有龙,好好玩,阿璩也要坐。”

车里的人哈哈大笑起来,伸出手将他抱上了车,直接放到了膝盖上面。

赵瑗只觉得一阵没来由的酸楚,移开了眼。便是在这一刻,叫他望见道路两旁围观的百姓中,站着个戴半边檀木面具的男人,穿的也是装扮成鬼的暗服。

他与赵瑗视线交错,忽然露出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来。一瞬间,赵瑗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那是谁?他忽然意识到,驱傩不允许佩戴真的刀剑,这意味着此刻官家所在的马车周围的诸位班直,没有一个拥有真正的武器。而那明黄色的皇家马车,又是如此招摇的目标。这太危险了。必须要提醒父皇——

但他此刻已经落到了队伍的后面,连原本跟着他的侍从都走散了,只有一辆由雪白的母牛拉着的陌生牛车停在了他的面前。母牛盯着他,晃了晃脖子,为了配合除夕的节日氛围,它的双角上都缠着红绡。

出乎意料的是,车内响起带笑的男声,赵瑗却再熟悉不过。

“怎么你一人在此?可是要为兄我送你一程?”

赵瑗拘谨地跪坐在牛车内,将手中粗陶质地的茶碗转来转去。

这茶碗看起来制作简陋,但不到片刻,碗沿上竟然盘旋着生了一支袖珍的翠竹,挑着两枚真正的竹叶。之前他还奇怪,赵珩以往的衣食住行无一不精,连身边的侍女都个个绝色,如何会甘愿呆在这样普通的牛车之中,甚至还在自己动手煮茶。

“这可是昆仑山上五百年熟一次的‘醍醐’。”琅琊王赵珩像是察觉到他的疑虑,一面用茶筛抖着茶粉,一面解释道,“‘某人’下围棋输给我的。”

一侧绣着桃花的帘幕之后,有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听起来却是个娇媚至极的女子。琅琊王朝赵瑗挑了挑眉毛,懒散地朝凭几上一靠,嘴角含笑。

赵瑗隐约觉得有些脸颊发烫。若要论起容貌来,赵珩绝对是三位皇子中生得最美的一个。自从五年前被封为琅琊王,奉旨离了临安,去了一处叫做无夏的小城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连书信都少有往来。如今再见,只觉得对方容光更盛,更有一股逼人的气势。他原有满腹的话要问,却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

还是琅琊王靠了过来,一面将茶汤倒入他的茶碗,一面不经意地问:“为何不问?”

“问什么?”

“五年前,父皇为何会突然派我去无夏,留你一人在临安?这些年里,为兄都遇到了什么样的人,为何五年来音讯全无,却突然在今年的除夕回来?”他抬起眼睛,直直地望了过来,“既然回来,又为何一次都没有拜访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