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拨雪寻春(二)(第2/3页)

他用汉话吟诵,却丝毫不减悲凉愤慨之意。

“退浑儿,退浑儿,朔风长在气何衰?

万群铁马从奴虏,强弱由人莫叹时。

退浑儿,退浑儿,冰消青海草如丝。

明堂天子朝万国,神岛龙驹将与谁?”

众人听得迷惘,翁公孺戛然而止,“当初金河长公主随吐谷浑汗王逃回长安,在陛下面前唱了这首歌,吕相公记得吗?”

吕盈贞拈须点头,翁公孺又将李灵钧身后的骏马一指,“这就是吐谷浑汗王献给陛下的,本地名种,青海骢。”

“原来如此。”吐蕃别馆近在咫尺,李灵钧并没有把喜怒挂在脸上,只平静地收起水囊,和皇甫南各自骑上一匹青海骢——皇甫南这一路穿着素褐,帽沿低垂,跟在李灵钧身边,像个不起眼的僮仆,这时,她抬起头,往鄯州的方向瞥了飞快地一眼。

“相公且慢。”尖锐的呼哨声自遥远的天边飘来,前头警跸的士兵禀报道:“鄯州有人赶来了。”

众人自微微的紧张中缓过来,李灵钧随着吕盈贞驱马上前,见十数名兜鍪扎甲的将士疾驰而来,施礼过后,说道:“这里是五百名吐蕃俘虏,自积河石口战事中虏获的。某奉薛相公之命,将该人等尽数送还吐蕃,顺道护送吕相公和东阳郡王到逻些。”

“这样最好。”吕盈贞喜出望外。

李灵钧眸光和皇甫南稍一对视,对那领头的将士微笑道:“皇甫六郎在鄯州还好?”

“皇甫佶已经奉命去乌海了。”

以皇甫佶的脚程,至多也不过在鄯州略微喘了口气——军情真是刻不容缓。李灵钧肃然起敬,“多谢薛相公。”在那五百名衣衫褴褛、枯瘦如柴的俘虏脸上盘旋了一会,他不动声色地转向吕盈贞,“吕相公,咱们这就去会一会东道节度使吧。”

抵达吐蕃别馆,正副入蕃使听宣前往幕帐中谒见东道主,奉上国书与皇帝赐物,并将随行所有人员的文牒和符牌交呈驿卒查验,接到五百名俘虏的名录时,驿卒立刻警惕起来,说:“这些蕃民,帅相要仔细盘问,还要将名录发回逻些,与本籍家人核对无误,才可放行。”

“这是自然。”吕盈贞面无异色,拱了拱手,便率众退出幕帐。

李灵钧余光望去,端坐在帐中的酋帅,戴红色朝霞冠,穿着黄色团花缎的“伦波切”,臂膀上缀着金告身,正对他们颔首微笑。

“此人是蕃国四大部族中的没庐氏,人称尚绒藏。”走出尚绒藏的牙帐,吕盈贞不禁擦去额头的一点微汗。

“尚?”李灵钧一路自翁公孺口中听说了不少吐蕃的习俗,立即反应过来。吐蕃朝中,外戚称“尚”,权相称“论”。

“不错。他是王太后赤玛隆卓的兄弟,和嘎尔•论协察是死对头。”

王太后是传闻中收养了苏毗奴隶,用来假充王子的那位赞蒙。

李灵钧似有所悟,“蕃国遣尚绒藏来迎,赞普议和的心还算诚吗?”

“但愿如此。”吕盈贞言语谨慎,但也暗自松了口气,和李灵钧笑着返回馆驿,见房里洒扫得很洁净,玉笏、笔墨都整齐地摆在案上,随行的卫士们也都卸下了铠甲,将马交给说汉话的驿卒去照管。鄯州来的将士有军令在身,于别馆外扎帐,那五百名俘虏,由他餐风露宿去了。

翁公孺掸着袍子,从房里迎出来,含笑道:“临时加进来这五百名俘虏,大概又要费一番周章,我已经跟大家说了,恐怕要在河州耽搁十天半月,相公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翁公孺是李灵钧的谋士,吕盈贞怎么会对他摆脸色,便摇了摇手,“岂敢?”他将翁公孺多打量了几眼,“足下真是有未卜先知之能,以前在哪里高就?”

翁公孺随口扯了几句,糊弄过去,待吕盈贞挽起袖子,坐在案前开始书写奏表,翁公孺退了出来,一踏进李灵钧的寝房,里头人影全无。他猝然转身跨过门槛——不用问,皇甫南那房里也是空的。

一个蜀王府的僮仆,却单独住间寝房,当别人都眼瞎吗?真是做作。翁公孺嘴角扯了扯。

两匹青海骢在银杏树下悠闲地徜徉,李灵钧支起双膝,在草地上席地而坐,有片银杏叶打着旋落在发髻上,他没有留意,只望着河畔的皇甫南。

她把头发解开了,对着河水慢慢梳理着。

入秋后的河湟,还有种融融的春暖之意,渐渐西斜的日光依旧璀璨,给草叶和人都镶上了一圈朦胧的金色。李灵钧起身,无声地走近皇甫南,见她手中的领巾顺水流漂了出去,他忙一手捞起,递还给皇甫南,沉吟道:“马后桃花马前雪,如果塞外都像河州这样春意盎然,平静祥和,陛下割四镇、弃九曲,也不失为上计。”

皇甫南看着李灵钧,他那向来如同骄阳似的双眸,逐渐的幽暗了,有时会露出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色来。对于西番,皇甫佶向来不掩厌恶,李灵钧则淡然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