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姹女妆成(二十一)(第2/3页)

皇甫达奚险些被茶呛到,脸憋得通红,“这话从哪里说起?陛下对鄂公,可从来都是笃信无疑呀。”

薛厚将皇甫达奚的袍摆一指,“笃信不疑,怎么相公在我跟前,怎么袍子底下还要藏着铠甲呢?”

皇甫达奚窘迫地摆手:“剑川兵凶战危,我可不像鄂公,胸中有丘壑,稳坐钓鱼台啊。”

薛厚哂笑,没把这恭维话放在心上。都督府的苍头把新换的茶送上来了,他淡淡一瞥,两根手指一屈,将茶瓯推开了。

皇甫达奚莫名感慨起来,“鄂公,咱们上一回见面,还是圣武年的事。”

“那年先帝平定废太子叛乱,相公的功劳,我在陇右也听闻了。”薛厚伏在案头,凑近了皇甫达奚,那双眼睛像屏风上的虎目,精光四射,他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先帝赐的毒酒,是相公亲手喂给太子的?”

皇甫达奚的一口滚茶含在嘴里,半晌才吞下去,他尴尬地说:“不错。”

薛厚松动着肩膀,倚靠在围屏上,“要说陛下的心腹之臣,我跟相公还差得远矣,奏文上,还请相公替某多美言几句。”向皇甫达奚一揖,他说道:“来人。”把舆图展开,不再搭理这位权倾朝野的宰相。

薛厚在陇右的跋扈,可略见一斑了。还是要留在姚州,把他稳住才行。猛虎挣脱牢笼,天下要遭殃——皇甫达奚目光又在屏风上盘桓了一瞬,起身了,“公请自便。”他心头有思虑,走到门口,险些和来人撞个正着,皇甫达奚眉头瞬间一拧,“大胆”二字还没脱口,脸色先变了。

“殿下?”

苍头来廊下升灯笼,蜀王让开一步,他身边只带了翁公儒一个人,素袍银带,不像成亲前夜的新郎,像偶尔兴之所至,来臣下家里来闲话家常。“皇甫相公也在?”他微一挑眉,红光在俊丽的面容上摇曳,异常生动。

薛厚也迎到了房门口,疑惑地打量着蜀王,“这样的喜日子,殿下怎么突然来了?”

蜀王信步闲庭地走进来,“府里上下的人都忙,只有我不忙,干脆过来看一看。”

他一迈步,皇甫达奚和薛厚二人只得退回了房里,皇甫达奚屏退苍头,亲自把灯掌起来了,扭头一看,蜀王和薛厚已经照君臣之份,在案边各自落座了。

不大的一间堂屋,三个举足轻重的人,灯影都嫌挤了。蜀王耳目都很敏锐,“听说鄂公喝不惯江南的茶?”

薛厚随意道:“江南的茶,比陇南的茶味道淡。”

蜀王对品茶论道这种事兴致寥寥,一个眼风扫过来,翁公儒慌忙移开冷茶,从匣子里取出黑釉执壶和犀角杯。皇甫达奚顿时攒眉不语,慢慢转过身去,在昏暗处凝视着屏风上的怪石。蜀王径自微笑道:“明天喜宴鄂公要缺席,这杯喜酒却不能少,所以我亲自送过来了。”

薛厚沉吟道:“殿下恕罪,军中有令——战前不饮酒。”

“陇右的军令,管不到剑川的兵。”这话让薛厚绷起了脸,蜀王不察觉,开起玩笑来,“廉颇七八十,还要吃一斗米。鄂公油盐不进,怎么叫陛下放心?”

薛厚也似笑非笑地杀了个回马枪,“殿下不放心,可启奏陛下,还打发老臣回陇右罢了。”

这话不中听,蜀王只当没听见,脸一别,瞧见舆图上散落的棋子,蜀王稍一琢磨,看出了眉目,“蛮兵主力陷在泸水一线,太和、拓东两城空虚,鄂公为什么不分兵南下,直捣敌巢?”

薛厚摇头,“殿下,蛮人也不乏狡诈,你怎么知道他已经倾巢而出,没有藏精锐伏兵在太和、拓东?椒花落尽瘴烟生,一进苍山,就算十倍于敌的兵力,也不见得能轻易地取胜。殿下年轻,切忌贪功冒进,小心深受其害呀。”

蜀王懒懒道:“鄂公说的有理。”转而盯着翁公儒躲闪的眼睛,“怎么不倒酒给鄂公?”

翁公儒手刚碰到执壶,被烫了似的,猛的一缩,他推诿道:“这酒冷了。”

“无妨,肚肠是热的。”

翁公儒低下头去,一咬牙,攥起执壶。室内阒然,酒液断断续续倾倒进犀角杯,忽然薛厚若无其事一句:“翁师傅,别来无恙啊?”却好似一个惊雷在耳边炸开,翁公儒手一抖,执壶“咣啷”一声砸到了地上。

三个人灼灼的目光盯住了,翁公儒一个精干伶俐的人,也慌了神,“殿下,我……”

“还剩半盏残酒,”蜀王的声音很平静,在翁公儒听来,却有种刺骨的寒意,“鄂公是故人,翁师傅,你敬给鄂公。”

“是。”翁公儒镇定下来,端起犀角杯,这才跟薛厚直视,“鄂公,这是宫里御赐的琼浆,请你万勿推辞。”

薛厚道:“这是喜酒,明天到宴席上,我亲自执杯敬殿下。”

蜀王摇头:“这杯却是为了预祝鄂公平叛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