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梓州雨(2)(第2/2页)
她含笑拿起那幅蝶恋花图放在脸边:“画好、花好还是人好?”
他含笑答:“人好。”
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春天。很长,每一天的光影,花香,笔墨,每一盏茶,一碗饭,一杯酒,每一夜的月色,都细细揉碎了度过。
他们饮酒,作诗,赏乐,会友,游乐,欢度莫须有的节日。
杏花,李花,缓缓飘落在玉阶上,和着元稹的笛声。
薛涛许多年不跳舞,她一直以为自己不爱跳舞,但此刻她发现,没有比舞蹈更能表达心情的了。每一寸骨骼都在笛音月光和花香里舒展,天地空旷而甜蜜,容她自由飞翔。
她跳得不是《胡旋》,也不是《绿腰》,她只是在情人的笛声里尽情泅游。这是独一无二的舞,就像她眉心独一无二的花钿。
落花被她的裙裾和披帛扫起,又缓缓飞回地面。
天地含情,日月含情,她的每寸皮肤每缕青丝都在他的目光里迸发出最美艳的光辉。
青春盛美,开到荼蘼。
三月最后一天,行馆书房中,元稹整理卷宗,薛涛为他誊抄文献。风光细细,两人静静着,安闲美好。
“御史!”一位小吏冲进来,面上带些焦色,“严砺死了。”
元薛二人都愣住。
圣上的裁决尚未下来,罪魁却死了。
“严砺年事已高,纵欲奢靡,昨夜忽然痰壅,就暴毙了。”小吏解释。
元稹一拍桌案:“便宜了这蛀虫!”
薛涛稳一稳:“活罪得免,但仍能降死罪。谥以丑名,削其褒赠,都是惩罚。好给那些贪酷妄为的权贵一个警示!”
“不错,”元稹振笔疾书,“我这就奏求圣上。”
但不知为何,期待中的圣裁始终没有到来。
元稹薛涛在梓州度过了清明谷雨,直到立夏。
江风浩**,梳过树林的千枝万叶,分不清是水声是叶声,漫天翠绿摇曳。
元稹背手立在江边,望着东方,眉间郁郁愁闷。
“微之,”薛涛微笑,“自古以来,御史台为何又被称为‘霜台’?”
元稹答:“因为御史职司弹劾,步履维艰,是风霜之任。”
“正是。”薛涛握住他的手,“此事难为,自古皆然。你又何必耿耿于怀,急于一时?”
元稹深深呼吸,回握住她的手。
天气渐热,已用上纨扇。
行馆庭院中,草木蓬勃,暗绿的夜里流萤飞舞。折枝荷花倚在美人瓶中发出沁香。
元稹仍在灯下详细论述东川政务的优劣之处,薛涛一边替他打扇,一边看着,偶尔提出自己的建议。
他英俊的侧颜一半在明一半在暗。这已经六月,薛涛暗暗担心。天子的静默不同寻常,她甚至嗅到一些危险的味道。
她想提醒元稹向人在长安的白居易打听,又怕扰乱他的心神。
倏忽大暑已至,蜀中湿热无比。元稹不习惯这样的气候,长安的沉默又隐隐让他心慌,脾气都暴躁起来。
一日暴雨后,黄昏天霁,空气罕见的清凉。两人浴后,在庭中围棋,薛涛暗让了几步,让元稹在心神不属的情况下攻城掠地。
元稹丢下凉滑的玉石棋子笑道:“今日你棋力甚弱啊。”
看着她,他忽然又说:“蜀中安逸,也许圣上想将我常派在此。倒也好,”元稹笑,“有文君相伴。”
薛涛也笑揶揄道:“我是卓文君,你便是司马相如?那相如能否为我做篇赋?”
元稹笑:“我的赋千金难买,但给你写,我是情愿的。”
一夜天明,意料之外的,天子的诏书忽然降临。
元稹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像一脚踏空般眩晕失望。
薛涛拿过诏书,心惊喃喃:“就这样?严砺已死免罪便罢了,连涉案的七位东川刺史也仅仅罚去两月月俸?这未免太轻!”
元稹悲愤地不发一声。
薛涛读到最末,心直坠到谷底:“御史元稹,移务洛阳,即刻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