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3/4页)
南炕上的皇帝叹了口气,气息幽幽,吹得烛火摇曳。
“朕生于大内,长于大内,见过无数的宫女太监,他们无一不是口头恭顺,私下利己。你却不一样,事事谨慎,谨慎得有些过了。你当真这么喜欢供人差遣?好也罢,坏也罢,一应都愿意受着?”
如约知道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遭了金娘娘算计,她还能毫无怨言地给人家做碎催。可惜实话不能说出口,之所以愿意蛰伏在这里,不过是因为金娘娘能给她庇佑,且永寿宫离养心殿够近罢了。
所以得找说头,抚平他的疑虑。她想了想道:“奴婢的父亲,是京城里做买卖的商户,商户人家的女儿能进宫伺候娘娘,照老话说是祖坟上长蒿子了。奴婢喜欢伺候娘娘,愿意长长久久在永寿宫当差,将来出宫,家里人不敢轻慢我。”
皇帝的指尖,在书页上慢慢摩挲,“没应选之前,你过得不好吗?”
如约说是,“过得不好。克死了亲娘,被送到江南养着,只有一个奶妈子相依为命。所以我不能犯错,得事事想在别人前头,才能让娘娘高看我。万岁爷没见过我这样的人,以为天底下没有生来的碎催,其实不对,奴婢就是。奴婢从针工局爬进永寿宫,再从针线宫人爬上正经听差宫人,奴婢也有奴婢的不容易,只是不能入万岁爷法眼罢了。”
她说得合情合理,料想足以糊弄过去了,皇帝果真没有再纠缠于此,不过接下来的问题更尖锐:“那么你主子给你架了一把青云梯,你为什么不爬上去?”
好像……真有些难以自洽了。她到这时才发现这人的可怕之处,不动声色,内有乾坤。他可以和你用最寻常的话语闲谈,也可以从你的言多必失里,抓住漏洞一击毙命。
心下慌张,她红了脸,“奴婢没想一辈子留在宫里。”
皇帝语调幽幽,“外面有了牵挂的人?”
她想起上回为了应付余崖岸,胡编乱造了什么心上人,被他拿捏住了七寸。这条路显然走不通了,但那个所谓的心上人却可以转嫁。越是想让皇帝起疑,越不能太过直接,只道:“没有牵挂的人。奴婢身在宫中,不敢胡思乱想,坏了宫里的规矩。”
不敢胡思乱想,那必是有扰乱心神的由头。皇帝没有过多追究,曼声道:“规矩自在人心,但你有没有想过,今晚过后流言四起,你又该如何自处?”
他的话里半带揶揄,想打破她的假清醒。结果她忽然脱口而出:“那么万岁爷愿意晋奴婢位份吗?”
他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不解道:“你要晋位分?”
如约紧紧裹住薄衾颔首,“您说今晚过后会流言四起,奴婢为了保全名声,只有求万岁爷赏奴婢一个位份了。”
所以说了半天,终究是欲拒还迎的把戏。
皇帝饶有兴致,“依你的意思,你该晋什么位份?”
她两眼晶亮,直直望着皇帝道:“贵人。”
这后宫之中,只有贵人以上才有自己的宫室。贵人以下侍寝,必须脱得单薄,由负责侍寝的嬷嬷送进养心殿后罩房去。欠缺施为的余地,充了后宫也没用。她是诗礼人家出身,并不打算忍辱负重在仇人身下承欢,再搞徐徐图之那一套。
当然,这个要求是绝对不会被采纳的。皇帝那张冷漠的脸上浮起了轻慢之色,“朕原先以为你颇有自知之明,原来错了。宫女晋选侍都已经是抬举了,还要当贵人,你有何过人之处吗?”
彼此都在试探,试过了,就知道底线在哪里了。
如约笑了笑,俯身道:“奴婢毫无过人之处,因此还是在宫里做个小宫人,听候主子差遣,替主子分忧吧。”
皇帝的神情终于有些不好看了,听她话风突转,不知怎么,生出一丝受到愚弄的感觉。她张口就是贵人,难道不是料准了他不会给,才这样有恃无恐吗?
看来这永寿宫是坏了风水,从主子到宫女,都是一副不讨喜的样子。她短暂的迷人之处,也只限于闭着眼睛不说话的时候,现如今披着被子,光着两脚,竟耍起小聪明来。
皇帝合上了经书,寒着脸道:“回床上去,别让朕再看见你。”
如约说是,行了个礼,重又挤进半开的纱帐里。
帐幔轻薄,隐约能看见皇帝的身影,她紧绷了半天的心,这时才舒缓下来。背上早被头一层冷汗浸湿了,松开被子就有透心的凉意钻进来。
现在回头想,怎么能不后怕,所幸他不想授人以柄,没有如金娘娘的愿。要是换了个不管不顾的人,自己这会儿成了什么样,还用细琢磨吗。
夜渐次深了,灯火昏昏的寝宫内,一方帘子隔出了两个不一样的世界。彼此各怀心事,楚河汉界各据一方,倒也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