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柜子里没有眼睛(二)(第2/3页)
依照奚子缘的状态,我们的生活大体上是规律有序的。鸡飞狗跳的情况当然也有,譬如我不小心吃到毒蘑菇,坚信自己是颗草,要埋进土里。
奚子缘又不会拒绝我,只能哼哧哼哧地埋头和我一块儿挖坑。坑有了,我跳进去,他再按照我的指挥,哼哧哼哧地填土埋我。
这样惊世骇俗的举动惊动了治安局,警笛嗡嗡嗡地响,我和奚子缘灰头土脸地都被拷走了。
‘太可怕了!居然活埋自己的老婆!’治安员痛心疾首。
‘不是活埋,是回到大地。’我尚未清醒,但下意识挡在了小缘的身前,我抓着治安员的手腕,无比深沉地告诉他,‘我是一颗草,集日月精华获得人形。V我50,听我和你讲修炼秘籍。’
治安员,‘……’
治安员无视我,继续诘问奚子缘,‘所以你为什么要活埋你的老婆?’
奚子缘满头大汗,他紧张得结巴,吐不出一句连贯的话。
我大怒,驳斥治安员,‘能不能尊重一下草权!我们草就是土狗,爱在土里不行吗?’
这次治安员沉默了很久,他低下头写写画画,登记了半晌,‘……虽然我个人并不理解这样的性癖,但祝你们幸福。’
得益于我的不靠谱,我和奚子缘向来没有一般老妻少夫的那种说教似的沟通模式,更像是平辈间的交流。显然,这样的交流方式也更适合奚子缘。他逐渐变得外向,开始爱上游泳和骑自行车,也越发积极地和别人沟通。只要不遇见那种一定要与他眼神对视,并且连一点儿耐心都不愿给他的人,他甚至能做到无障碍交流。
在这个一切向好、向上稳定发展的阶段——
玟找到了小缘。
冬天的夜晚,他穿着淡黄色的病服敲响我和奚子缘居所的大门。
‘我要死了,’他平静地说,‘我想你陪我。’
他望着奚子缘,隆冬的风里,衣料飘飘,他的身型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单薄、纤细,瘦小得像一只如同冻伤的猫,苍白脆弱,神情中却充斥着少年气的偏执。
奚子缘一脸茫然,他搅着手指,下意识寻求我的帮助。我也是懵的,没弄明白情况,想请玟进来坐坐,但他拒绝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很孩子地对我说,‘上次是你赢了。这次我们来比一比。’
玟将当初奚子缘的远离当作是我的胜利。事实却是,这完全属于他的决定,其中并没有我的什么事。我看着玟望向我的执拗的眼神,哭笑不得地发现,自己竟然在一个二十多岁的omega心里变成了手段高超的情敌。
第二天,我和奚子缘才终于弄清楚缘由。
由于一种遗传病,玟要死了。医生判断他只有一年的寿命。死亡前的最后一年,他想要奚子缘陪伴他,像以前那样陪伴着他。
他提出只要奚子缘和我离婚,他就和他结婚。他对结婚这件事格外固执,他耿耿于怀我能和奚子缘结婚,正是缘于他拒绝了奚子缘缔结婚姻的请求。
我陪奚子缘第一次去医院看望他时。他看见病房外等待奚子缘的我,情绪瞬间崩溃,他哭闹,‘我只要一年的时间了!一年你都不愿意给我吗?’
玟絮絮叨叨地讲诉了很多,我听见他谈到他们的父母、童年。奚子缘安静地听着,他一声不吭。可当他出来,他的脸上也全是泪水。
要为了一个活人,伤死人的心;还是为了一个死人,伤活人的心?
这即是奚子缘面对的困境。
奚子缘该如何割舍呢?少年时代萌生的爱恋,绝望之境中唯一视作的浮木。
我知道他无法割舍,正如人无法割舍过去。这两个来自同样乱性家庭的受害者,他们共享着同一种阴影和迷茫的爱恨。伤害将他们的灵魂粘稠地捆绑,直到难分彼此。
也并非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
如果我再年轻些——比如我现在也是二十多岁出头,以我那种大大咧咧的性子,我多半会觉得无所谓。现在离婚,成全他们,等玟去世了,我对奚子缘还有感觉,那么复婚就好了。
但那个时候我已经四十八岁了。我早已过了与情爱纠葛的年龄。我不想再给结束任何附加的意义。结束意味着真的结束了,仅此而已。我不希望我的生活因此变得复杂,我的生命里也不是只有情爱,我还有别的事儿要去做。
于是,我和小缘离婚了。
我翻了翻精神疗养院的医生预约列表,确定下周有看诊的名额。
见我又在收拾背包,姚乐菜从门后探出头,“叔叔要出门吗?”
“是的,”我一边折衣服,一边回答他,“又要出门了。”
“那叔叔能在梧桐果熟得落下来前回来吗?”小菜忧心忡忡地问。前几天我和他才买好做梧桐果酱的陶缸,就等着满树的果子噼里啪啦地落下。梧桐果酱小菜不会做,只有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