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故人西辞(十一)(第2/3页)

莫亚蒂却说,“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很奇怪。”

还没有来得及消化梧桐树的噩耗,我很快又迎来了下一个糟糕的消息。

在我的八十五岁的夏末,琉去世了。

通知我的人是三道,他是我们所有人里第一个知道琉去世的人。

我风尘仆仆地赶到精神疗养院旁的停尸房时,白瑞德和伊芙还在路上。整个雪白偌大的空间里,只有我、三道,和盖着白布的琉。

三道坐在铁制的公共长椅上,面容平静。我轻轻地走过去,坐到他身旁,他抬了抬眼镜,他年轻时眼睛多次被激光热线灼伤,连修复手术都无法再愈合伤口,只能戴着厚厚的镜片眼镜。他认出我,“你来了啊。”三道露出个寡淡的笑。

虽然我们五个人的关系都很好,但也有亲疏之分。

琉和三道的关系最好,两个人是技术派,从一开始就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而我最亲近伊芙,毕竟我常常和他搭档。

白瑞德是最特别的,他从过去到现在,不论我们这个小团体如何变化,他都是灵魂般的黏合剂。他和每个人的关系都非常好。

“你还好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三道。

三道咧开嘴,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我很好的,不用担心我。”

他的嘴唇挂着一块块白色的死皮,眼下青黑,瞧上去和‘我很好’这三个字完全不搭边儿。

我把包里的食盒和果汁塞给他,要他垫一垫肚子。琉是昨晚上下达死亡通知的,我估计他肯定是匆匆赶来,没有顾得上吃饭。

“先吃几口,边吃咱们边说。”我帮他把食盒打开,里面的三菜一饭还热腾腾的。

我看着三道狼吞虎咽了大半,食物的烟火气让他的脸色有所好转。似乎噎到了,三道拧开瓶盖,一口气喝了一半的果汁。末了,他舔舔唇,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我笑。

“他昨天吃饱了饭,和我打了通电话,聊了很多我们一起的事。”三道说。

我点头,接着,我听见他带着笑意说,“聊到你——他说他有点儿怕你,总觉得你会半夜三更兽性大发,把前线所有alpha都操翻的omega。他问我该怎么做才能保护好自己的屁股。”

我无语地扶住额头,我年轻时到底给琉带去了多大的伤害?以助于他阿兹海默了,都害怕自己的屁股不保,“我哪儿有这么猛啊……”我没好气地说,说着,我还瞪了眼不远处的停尸床。

三道也笑了起来,他取下眼镜,低头擦了擦镜片,“然后,我们又说到虹、曼曼芙雅、阿巴卡,他说他好久没见到他们了,问我他们还好吗?”

好多年都没有再听过这三个名字了,饶是我也有一瞬间的恍惚。

虹、曼曼芙雅、阿巴卡,我的朋友们,他们已经死了数不清多少年了,死得相当壮烈。

“你怎么回答的?”我问。

三道伸手,揩了揩嘴角的饭粒,“我说他们很好,就是虹的左耳朵还是听不见,曼曼芙雅在做手术,阿巴卡已经退役回家了。”他说,“聊到最后,琉问我他到底什么时候才结束休假?他说他想回来了,一个人待在这儿很无聊。”

“你还记得吗?”他重新戴上眼镜看向我,问我,“有一年他断了一条腿,他被送到基地修养了一个夏天,他以为还在那个时候——真是的,都过去多少年了,他怎么还记得?”

“我说好,我过几天来接他。他很高兴地挂断了。”三道说。

接下来的事,我们都清楚——护士陪着琉溜了几圈弯。琉说累了,要躺在树下午休,说什么也不肯走。护士对退化成小孩子的琉没办法,折回去,再拿毯子来给他盖上的时候,琉已经去世了。

“这不是很好吗?在睡梦里去世的,又没遭什么罪。”白瑞德说。

站在我、三道、伊芙三个老东西之间,他年轻貌美的皮囊突兀得不像话。他掀开琉脸上的白布,浑不吝地拍了拍琉的脸,“喏,你们看,这家伙死得很安详嘛。”

伊芙立即呵斥了白瑞德,“啪——”的一声拍开了那只不安分的小手。

我则暗含紧张地看向三道。我担心三道会不满白瑞德这种有些不敬的行为。往日没谁在意白瑞德的犯贱,但如今这样不分场合的举止,着实让人忧心。

好在三道真的平常心地接受了琉的死亡,“没事,”他摇摇头,“白瑞德说的也对,琉去世的时候,没遭什么罪,是好事。我本来还担心他死在屎尿里。那才真的糟糕。”

想到前几年闹着要和马桶结婚的琉,这样的担心确实有它的道理。

伊芙陪同三道去签署琉的遗体处理书,我和白瑞德则守在停尸床前,看着工作人员整理琉的仪容。本来白瑞德也要跟着去的,可刚刚伊芙打了他的手,他记仇,不理伊芙,便只能粘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