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无明(第2/3页)

那个梦境太过真实,叫他不禁对澄心枕产生些许畏惧。

他便把澄心枕收起,用回普通枕头。

果然,一睡无梦,倒是舒坦得很。

狐子七一连几天,便都只用普通枕头,便是安然无梦。

如是,他更提不起劲去用澄心枕,索性把澄心枕束之高阁。

这日,狐子七一觉起来,便碰上了师哥。

师哥吩咐他去花房取供奉神像的鲜花。

这活儿很轻巧,狐子七自然不会推拒。

他到了花房,又和那儿的宫人谈笑了几句。

他才当上祭侍不久,却已和宫人们混了个熟面,没有人不喜欢他这样爱说爱笑的小年轻的。

看花的宫人折了新鲜的桃枝,用花瓶装好,叫狐子七带走。

狐子七捧着花在宫廷缓步前行。

那花瓶中插着几枝新鲜的桃枝,粉嫩的花瓣在阳光下微微颤动,如带笑的婀娜美人。

狐子七莫名却想起十二岁时的明先雪——那个时候的明先雪鲜嫩得像个小汤圆子,一个人穿着单薄的衣衫去相国寺后山为王妃摘桃花。

狐子七也是多心地跟着,还怕这小娃娃被王妃的死士伤了。

现在想来,真是又好笑,又唏嘘。

狐子七看着这桃花,却竟发现,记忆中十二岁的明先雪的容貌已经十分模糊。

仿佛隔雾看花。

他不禁感慨:都说凡人忘性大, 其实我这个妖精也不济。

果然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偏在此时,狐子七耳朵一动,听得熟悉的脚步声。

他下意识地垂下眼眸,双手紧紧抱住怀中的花瓶,仿佛这样就可以平复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

果然,一抹黑色的身影从宫墙间缓缓转出。

那人身姿挺拔,如同玉山般威严,长长的影子拖在背后,如龙如蛇。

“拜见——”狐子七下意识行礼。

明先雪却拦住:“不是说了,你非凡人,不必对我行虚礼。”

狐子七刚刚行礼也是意思意思,膝盖都没打弯,如今听得明先雪说这话,越发不做样子了,只笑着道:“圣上神威莫测,叫小妖心生敬畏,忍不住俯首称臣啊!”狐子七说完这堆肉麻话,都佩服自己:十年没做人了,马屁还是拍得这么响,不愧是我啊。

明先雪轻轻一笑:“不敢当。”

狐子七微微抬头,出于某种莫名的原因,他不敢直视天颜,而是隔着瓶子延伸的花影去观赏明先雪的容貌。

昨晚殿内昏暗,也没看得这么清楚。

如今是敞亮的日光洋洋洒洒地照在明先雪脸上,却显得他的衣裳越发的黑,肤色又是惊人的白。

若说十一二岁的明先雪,白的是一团糯米丸子似的。

而十七八岁的明先雪,则是空山新雪那样的白。

今日的明先雪……这种白,是一种深沉的、没有生机的苍白,如同古老的石碑,经历了无数岁月的风霜侵蚀,虽然依旧保持着某种纯净,但却透露出一种沉寂与冷漠。

全然被抽离了生命的色彩,只留下了最原始的、最本质的色调。

然而,正是这种没有生机的白,却让人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明先雪朝他微笑,说:“那澄心枕可有用处?”

说到这个,狐子七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勉勉强强地答道:“这枕头到底是什么一个原理,是如何祛除心魔的?”

“自然是叫你直面心魔,才能有破除契机。”明先雪温和答道,“头一次用的话,难免是有种生了梦魇的错觉。”

“错觉吗……”狐子七咽了咽唾沫,心中仍有些后怕。那个梦境中的一切,仿佛还历历在目,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明先雪打量着狐子七,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轻声问道:“怎么,小八梦见了什么?”狐子七听到“小八”,一个激灵,发现自己好像还不是特别适应这个新名字。

他咳了咳,说:“梦见一些……叫人有些害怕又有些困惑的东西……”

“这便对了。”明先雪说道,“你可听说过‘无明’?”

“‘无明’?”狐子七怔怔看着明先雪。

明先雪继续道:“一念之间,无明生起,此乃万法之始,亦是轮回之终。无明,乃是众生心中之烦恼妄念,之颠倒梦想,一旦深陷便难以自拔。你用澄心枕入梦,却不是真的梦,而是一次直面无明、勘破虚妄的修行。此枕引你深潜内心秘境,触碰那些你素日避之不及的幽暗角落。此等幽暗,便是你心内的无明之障。”

狐子七:……我是蠢狐狸,我一天不能听那么多古文,我头会痛。

狐子七听得迷迷糊糊的,却又听得入迷,大约明先雪的嗓音极迷人,谈话时那微微眯起的笑眼,也叫人想到天上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