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勇敢小麦不会受伤(4)(第2/3页)

小麦厌恶爸爸,假如有人说她和爸爸相像,她能干呕三周。然而,他们的确有一些相似之处,例如,冷酷和耍无赖的部分。在坏的方面,爸爸是小麦的老师。

小麦不问爸爸,去问妈妈。妈妈笑了,说没什么大事,等之后定下来了会告诉她。小麦血液凝固,大脑却飞速运转。

她心里有一些猜想,绝症?离婚?还有什么?很奇怪,她突然想起了蜜柑爷爷。蜜柑爷爷有个习惯,偷偷凑近,压低声音,假装要告诉你一个秘密,然后,“一不小心”被打断。他是怎么抓准时机的,至今没人清楚,但小麦不讨厌这种卖关子,因为她确信,他不会伤害她。有时,吃完晚饭,蜜柑爷爷站在院子里。小麦从窗户探出头,问他在做什么,他会笑眯眯地说“星星多漂亮”。爷爷是这样的人。他的秘密不可能将她推下悬崖。

很奇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不会伤害她,可有血缘关系的人不一定。小麦不用提防陌生人,却害怕自己的家人。

她害怕,所以非要知道这个秘密不可。

小麦追问得多了,旁边的爸爸耐不住性子。

既然国家开放了二胎和三胎,他们生第二个天经地义,他觉得这没必要瞒小麦,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父母和孩子绝不可能平等。

爸爸说他想生女儿。当然了,当然要是女儿,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小麦不听话,顶嘴,反抗,“养废了”。就像家电坏了,修理,修不好就换个新的。旧的孩子不好,能生个新的,重新开始。旧的父母不好,也能换成新的吗?父母创造了孩子,孩子却不能制作父母。父母和孩子绝不平等。父母和孩子怎么可能平等?

剩下的,小麦就听不到了,像被用木钉钉死在地的厉鬼。内脏的缝隙里传来阵痛,小麦忍耐着,动弹不得。身体里有一只盛满沸水的杯子,只要再多说一个字,多晃动一下,就会泼出来。

意识模糊间,小麦想起在网上看到的某个知识,在古代,孩子夭折,有的地方会用瓮棺下葬。孩子体型瘦小,塞在瓮棺里刚刚好。她体会到强烈的闭塞感,仿佛被塞进小小的陶罐,那么的无助,毫无反抗之力。这是抛弃,身为父母的人浑然不觉。这不算遗弃吗?那些真正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是怎么受得了的呢?换了她,到死都会铭记,一辈子想着这件事。

小麦知道了,不只在公司,就算在家,她也是可替代的。

爸爸还在滔滔不绝描述计划,妈妈默不作声。小麦没有大吵大闹,没有摔东西,她出门,拿走了爸爸的车钥匙。

正值夜晚,天将要黑。小麦开走了家里的车。

车行驶在路上,小麦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仔细确认来往车辆。她小心驾驶,绿灯行,遇到红灯减速停车,她做的决定都是正确的。

小麦不悲伤,悲伤没用,小麦不愤怒,愤怒也没用,小麦没有痛苦的感觉,因为……痛苦的感觉一点用都没有。

她开车回流浪狗救助中心。

救助基地在郊外,车路很长。小麦开着车,用力闭眼又睁眼,这一次,转移注意力比较难。路上没有车,她打开车载电台。小麦以为,电台都会放一些 DJ 热曲,但没想到,现在是点歌环节。有人点了一首生日的歌。

小麦不想思考,跟着唱歌,用歌词填补可能被痛苦侵略的空间。很轻松的音乐,很漂亮的歌词。歌颂着今天的珍贵,庆幸着你的出生。小麦边开车边跟唱,声音颤抖个不停,终于,实在唱不下去了。她想要喊叫,即便要承担撕开心脏、绽裂肺脏的下场。她想要用力捶打什么,她想要大哭一场。

手机铃声响了。

路上没什么车,她分心,接了电话,打开免提。

是关奏陈,他那边刚告一段落,工作所迫,难得又见了好多人,抽空打给她。关奏陈问:“你回家了?怎么样?”

小麦长久地沉默,没有回答问题。蓦然间,她问:“我问你,关奏陈,我想知道。你呢?你会讨厌他们吗?”

“讨厌谁?”

“你问过我的,”小麦说,“你的父母把你……你讨厌他们吗?”

关奏陈回答得很快,他说:“不。怎么了?”

“为什么?”这个答案和小麦以为的不同,但却更令她好奇,“要不是他们,你根本不用遇到那么多坏事。你完全可以恨他们。”

关奏陈在走路,穿过工地包围废墟的临建板,回去没有一个人的家。说实话,他早就记不清父母的脸,但有些东西,刻印在细节里,没那么容易消失。他记得爸爸的爱好,记得这样一个场景,某个春秋季节的傍晚,一家三个人去赶火车。妈妈提前在家附近的小餐馆买了饭,没有饭盒,直接用油乎乎的塑料袋装,到车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