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第5/6页)

他呼吸很重,搁置在桌面的那只手,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紧紧握住,青筋暴突。

许久,裴玄素不禁又想起沈星,和隔壁有节奏打着小呼噜的兄长。

和护卫和线人是不一样的。

他无法想像,如果连他俩都没有,自己孤身一人,是要如何从蚕房死去活来熬到这里来的。

如果他能活着到这里的话!

大约半人半鬼,如同地狱鬼魂吧。

……

裴玄素起身,先去隔壁房间,开了房门,无声看了看裴明恭,又给他盖好被子,才掩上房门出去。

之后又去了隔壁远,和准备去角房睡下的徐芳问了一下,得知沈星今天很高兴。

他笑了一下。

“辛苦你们几个了。”

徐芳不同意:“我们应该做的。”

裴玄素没有争辩这个,笑了笑,侧耳聆听屋里清浅绵长的呼吸声半晌,他转身回了隔壁。

坐回那张太师椅之后,他不免想着裴明恭晚上偷偷溜过来又问一遍的话。

裴玄素不禁双手捂住脸搓了搓。

沈星啊。

不管是冯维几个还是裴明恭,已经说过好几次,沈星喜欢他了。

其实沈星的言行有一些矛盾的。

滂水支流,杀寇承婴之后,倚在崖壁,她当时的神情,破碎神殇,盈盈泪目,仿佛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偎依在裴玄素怀里动作仿佛千百遍,贴在他锁骨淌下的眼泪,似要将他那一块皮肤都烫化了。

但说想做义兄妹,神情也很认真。

不知为什么会有矛盾,但她这样,要说她才第一次知道他,裴玄素是不信的。

冯维说得多了,裴玄素虽喝止了,但他其实也忘这方面想过。

毕竟陌生男女,无缘无故。

裴玄素文韬武略才貌惊艳无人能出其右,自小无数暗恋爱慕者,他不胜其烦。

裴玄素最初谨慎绝不与女子有任何肢体皮肤甚至发丝衣角的接触,不是因为君子之风,而至源自于此

但这样的人存在,他也习惯了。

裴玄素也心里也是认为沈星是喜欢他的。

那他对沈星呢?

这样的绝境拉手、雨夜偎依,一个青稚漂亮的小少女给了他一段这么刻骨动容的经历,她的笑靥让他心内柔软,她的眼泪在那个雨夜让他动魄惊心。

要说裴玄素一点涟漪都没有,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但,裴玄素长长吐了口气。

他根本没有谈情爱的资格,也不敢承担这种真情,他怕辜负她,怕他死去戛然而止,伤心死去活来,怕把她拖进深渊。

裴玄素眼光很高,二十年来从未喜欢过人。

一朝真遇上一个他有感觉的。

可时过境迁。

裴玄素垂眸,盯着自己那双新疤斑驳的手,手是那双手,但也不是了。

他没有资格。

……

一刻钟之后,冯维回来了。

长靴落地的脚步声,裴玄素打开房门,吩咐冯维过去裴明恭的房间睡,睡榻睡床都行,别睡脚踏地板。

他进了里间,脱了外衣,将两张小像收进窗前柜屉里,平躺在床上睡下。

可能睡前想得太多了。

当夜,他做了一梦。

漆黑的夜里,无边无际,浓稠犹有实感,他仿佛成了另一个人,“他”满心焚毁一切的孤恨,摸索着爬着走过来。

他隐约望见莲花海,隐约望见懿阳宫,隐约在龙江南岸经过,厮杀血色,腥甜黏在脸上化不开。

梦里的那个“他”,殇十倍百倍,残缺似鬼,悲恸孤绝,满心满眼只剩下仇恨。

“他”也躺在这张床上,但他整夜整夜睡不着,梦魇似生与死碾压在胸臆间,有只手如影随影抓住他的心脏,死去活来,生不如死。

那种可怖的窒息感,通了他七窍般的残缺悲恸孤绝,在心头翻滚,裴玄素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甚至抓住胸口的衣襟,挣扎想将那窒息般抓他的心脏的手撕出来。

“彭彭彭——”

连冯维都惊动了,跑过来用力拍门,僭越一脚踹开外间,冲进来。

裴玄素惊醒了,满头满脸的大汗,他紧紧蹙眉躬身压住胸口,“……没事,冯维,魇住了。”

“回去吧。”

他喘息着,如溺水的鱼,勉力和冯维说了几句,冯维退下之后,他一扑踉跄下床,打开窗边抽屉,取出那两张小像,压在胸口,滑坐下来。

这个梦境沉浸度太深了,梦中那种感觉依然搠住他的心脏感官,难受得他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裴玄素几乎本能一般,扑过去取出那两张小像,竭尽全力压在胸口上。

……

但今夜,似乎注定是个被奇怪梦境所占据的晚上。

裴玄素缓了好一会,才感觉好受了一些,他喘着气拉开门栓出了外间,倒了一盏冷茶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