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第6/8页)
裴玄素确实今非昔比了。今时今日,他是从须弥座台基的正面上来的,就如当初寇承嗣赵关山等当朝顶阶人物一样。
太初宫的太监宫人虽不用看裴玄素赵关山梁默笙等人的脸色,但这几个太监权宦头头,和内廷千丝万缕关联甚至直接掌管,没有人敢不当一回事。
裴玄素挡住了小太监想给他整理领口的手,理了理,自己知自己事,他手不着痕迹挡住,以免有人留意到他的修饰过的喉结。
在宫廊下稍稍整理之后,裴玄素闭了闭目,睁开,立即入殿覆命。
宝蓝色的厚缎挡帘,光线相差眼前稍暗,氛围立即一变。馥郁的龙涎香,厚厚的绘彩大红猩猩绒地毯吸附了所有脚步声,宫人内侍无声垂首而立。
神熙女帝肃容端坐最上首的龙榻,明黄下摆晃眼而过,抬着箱子的宦卫屏住呼吸,不敢抬头,把箱子小心放在大鼎侧和梁恩等内侍交接后,垂首冲上首跪在边上。
纸张摩擦的清微声,梁恩很快检查过一遍,用托盘小心把第一个箱子的东西都盛起来,无声快步呈上御览。
裴玄素撩下摆跪在御座前,俯首:“臣不辱使命。”
那句“奴婢”在嘴边囫囵几圈,到底没能出口,不过他现在有品有爵,用臣也说得过去了。
神熙女帝并未在意这些细枝末捎,她垂眸瞥一眼厚厚的两大摞新旧的文书,迅速翻看。
翻到宣平伯裴定方时候,她瞥了一眼,并未说什么。
帝皇终于露出悦色,神熙女帝很满意:“裴玄素,你做得很好,并未让朕失望。”
踏进这懿阳宫殿门之后,有种热意在体内翻滚上涌,裴玄素垂眸恭声:“臣不敢居功。”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神熙女帝没发声,但他知道她必然已经看到裴家父子的卷宗了。
等待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了,裴玄素声音有些沙哑:“臣有一请求,恳求陛下成全!”
他仅有这唯一的请求,“请陛下允许,臣亲自带人查抄宣平伯府。”
最后这四个字从唇齿而出,裴玄素浑身热血沸腾一般,后脊一下子出了一层的热汗。
神熙女帝的愉悦之色已经收敛,她垂眸翻检卷宗忖度,对于一个帝皇而言,关键时刻才刚刚开始。
她当然知道裴玄素为什么会有这个请求。
“朕允了。”
神熙女帝闻言动作一顿,她抬眸盯了伏跪的裴玄素片刻,稍一忖度,允了。
在神熙女帝眼中,宣平伯府这群该死的叛徒也早该夺爵族诛了。
裴玄素爱怎么抄就怎么抄。
神熙女帝两摞卷宗已经翻到底,她抬起眼睫,大殿内安静片刻,她把手上那叠往御案上一扔,她盯着裴玄素一阵,权衡不过一瞬,上首微带苍色的沉肃女声,最后道:“明日,你带着这些东西上朝。”
她侧头吩咐左右:“传旨,东提辖司列席朝班,大朝位列第四排第一位,常朝位第二列第一位。”
裴玄素一怔,迅速抬头,对上神熙女帝居高临下“嗯?”的眼神。
他迅速低回头,沉声:“是。”
……
腊月寒冬,中央大街悬挂灯笼已隐见年味,滚雷般的马蹄声自承天大街而出,一拐弯往赞善坊的东提辖司衙门而去。
很多人闻声抬头,鲜艳华丽的夺目赐服居首,赭色的宦卫番役服饰簇拥随扈,骑着膘肥体健的骏马一大队长街而过。
腊月严寒,扑面的凛风充斥着雪的味道,裴玄素深深吐了一口气,他还不能回家看他哥哥,沈星的十七岁生辰也在路上过去了。
并且估计得不短的一段时间内斗没法替她补过生日。
想必到时候能腾出空准备的时候,她又摆着手不甚在意说没关系,不用了。
认识了沈星这么久,裴玄素知道她只在意人,那些形式上的东西于她都不是很重要的。
有她惊喜开心,没有也不在意。
她就是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
朔风凛冽呼啸扑面,方自皇城而出的裴玄素体内血液仍有一种沸腾之感。过去他一直将宣平伯府无限押后,恨仇篆刻在心底但好像可以稍稍忽视,但当这一刻真正即将来临的时候,他却发现原来并不是。
他浑身血脉都在叫嚣沸腾着,他比想像中还有在意太多了。
他得到神熙女帝的亲口允诺后,甚至连即将跻身朝班这么重大的事都被他搁到一边去了,强抑着心绪踏出太初宫,此刻放马呼啸在凛冽寒风的大街之上,占据他所有思绪和感官的满满都是宣平伯府裴家。
足足六十九条人命啊,这还是直接被判死刑的。
死在蚕房和徒流路上监狱内、被牵涉的人不计其数。
在这个风雪天,即将要致宣平伯府于死地的前夕,裴玄素细细品尝他当初突然被捕入狱惊闻父亲噩耗,在牢狱中苦苦熬着死去回来见不到希望,高烧中母亲的凄厉叫声,蚕房、午门外的那个血淋淋的稻草人,和乱葬岗好不容易找到母亲死不瞑目的裸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