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第5/7页)

从这里走一遭过,才知道一个人的力量有多么渺小,能剩余家人好好活着,有多么不容易。

沈云卿笑意也敛了,她站在窗前说:“傻丫头,能全身而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有了这个伤患借口,刚好她和陈同鉴都是半暴露的状态,还是女儿身和阉人,也无法转到朝中军中或地方的监察岗。

正好还有圣旨在,自然而然,就那么退出来了。

沈云卿腰腿疼,但站姿笔直,长挑瘦削,有着昔年在父祖叔伯和家中成长学来的军姿般的姿态。

真的非常非常幸运了。

要沈云卿说,这伤真的恰到好处。

当初狱中的伤痛苦困,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再回首,感慨万千。

沈云卿嗓音清亮悦耳,但此刻染上一种黯沉,江风猎猎,吹散她的鬓发和声音,她想起自己死去父母家人,轻声说:“这样的局势,将来也不知会如何?能侥幸得以全身而退,真的很幸运。”

大姐那边,也不知会怎么样呢?

但沈云卿看一眼身侧怔忪出神的沈星,最后一句没有说出来。

沈星没说过,匆匆重逢,要说的话太多,她也没顾得上问细节。

但沈星过去性子纯真偏软,青稚年小,胆子不大,她出了宫门,磕磕绊绊走到今日,还找了个阉人当未来夫君。她在这过程中磕了多少个跟头,受了多少委屈和苦头流了多少泪甚至血,可想而知。

沈云卿心里难受得不行,她转身,把小小瘦削一个的小妹妹紧紧箍在自己的怀里,她低下头,无声一滴眼泪滑下,没在沈星的黑色发顶。

沈星把脑袋埋在姐姐的怀里,这一瞬,无限多的委屈突然涌了出来,她竭力忍着,但眼泪还是流出来了。

她想起的不是今生,今生其实她没有吃多少苦头;她想起的是前生,那七年时光像是影画翻掠,在眼前飞逝,种种的委屈难过突然井喷而出。

迟来了两辈子的亲人拥抱抚慰,她这一刻才真真正正感觉到,她上辈子真的吃了很多苦,流了很多眼泪,受了很多的委屈和难过。

沈星眼泪像喷泉一样,突然就哭得稀里哗啦。

……

有人抚慰,能像小孩一样哭着;她细细辨过她的前生,她前生其实也有人无声保护着。

哭了很久,最后姐妹俩抱头痛哭一番,才互相抹去眼泪,露出笑脸。

沈星脸上笑着,好像已经恢复了,但心里沉甸甸的,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一样难受极了。

她哭着哭着,很容易就想到那个人,那个鲜明热烈阴沉强势和她纠缠了半生的男人。

她的前生,在这个人手上身下染上了最浓墨重彩的色泽。

姐妹俩破涕为笑之后,水烧开浴桶抬来了,沈星心里存着事,撑着笑着姐夫景昌说一阵,又让景昌在这里照应二姐和二姐夫,她说去小陈大夫那里拿个药。

但出了门之后,她叫徐容去拿,自己脸上的笑就落下来了,她怔忪着望着长长的褐木走廊,突然小跑了起来,沿着走廊飞奔到舷梯,顺着舷梯到甲板,有下了底舱。

底舱黑乎乎的,点着几盏油灯,舷梯顶部的天光泻下来,舱房里面潮热闷热,血腥味浓郁。

因为要清理痕迹,霍少穆的人也要带回来治伤或安葬,宦卫不知道谁是霍少穆的人,死没死,匆忙之间,就把那一片的尸体都搬回来,在码头不远靠岸运上船的。

但幸运的是,辨认过,死的都不是霍少穆的人,一伤两重伤,都在上面舱房治疗。

于是乎,底舱这里,剩下的都是明太子那边人的尸首了。

如无意外,这些人里面,有前生杀害她二姐夫的,重伤她二姐的,最后让她二姐脱力不治再伤而亡的。

或许还有给景昌下药的。

——前生暗阁罪名确凿之前,景昌应该一直持续用药到上刑场。

也不知,景昌有没有在这些牢狱中转过,二姐二姐夫见过他吗?

沈星突然下来,看守底舱的宦卫惊讶,但她勘察台的,来也正常,就是没带工具有些奇怪,宦卫忙搬开半扇阖着的舱板,让沈星进去。

沈星提灯进去了,她把灯放下来,一具具翻过这些尸首,看他们的脸。

终于,她看见了几张熟悉的脸孔,其中一个左眉和鬓边中间有一个拇指大小的黑瘤子,位置和五官都是一样。

这几个人,前生的金州逆道案刑台上,是站在第一排的,就站在沈星的面前七八步远。

她被那个人阴着脸强行按着,看得真真切切。

她对这个近在咫尺的全体人头落地的被砍下的血腥场面惊悸,第一排中间这些人脸的因此格外印象深刻。

她可以百分百自己没有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