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审讯(第3/5页)

世子根本没在意这鹰隼一样狠戾的眼睛,只是挥挥手让太医们到另一边去再熬参汤吊命,自己则搬了个马扎做到参云子面前,歪着头仔细打量这具饱受摧残的衰老躯体,仿佛是饶有兴致的欣赏着逆贼的狼狈。

但等到蒸煮参汤的氤氲蒸汽布满了这阴湿昏暗的牢房,连随行的锦衣卫都再难分辨容貌,世子的手指微微一动,一张细小的纸片从他的袖口滑落,飘到了参云子的脸上。

这是那位前辈遗留的《心声日志》的残片,虽然大部分功能已经无法开启,但残余的系统还是保留了一些基本的能力,譬如记录心音。

世子手指微屈,声音同时在两人的耳边响起:

【我要和你做一笔交易】

参云子木讷的老脸终于抽搐了片刻。显然,作为研究了神书七八年的疯批魔怔人,他也是知道这个功能的。

虽然机能已经崩坏,但方士还可以勉强挪动面部肌肉,输出心声:

【你要做什么?】

【我要从你这里获得一份供词。】世子在衣袖的遮挡下弹动手指:【足以决定朝局的供词】

【堂堂仙人,居然也要用这样偷鸡摸狗的诡诈手段,谋求世俗的权位?】

穆祺已经懒得再纠正什么“仙人”的说法了,只是指出了两个事实:

【首先,我现在已经是内阁排行第二,授命掌握机要,算是朝廷权位的顶点,不需要再额外谋求什么;其次,这并非诡诈虚伪的手段,只是恰到好处的调整。】

穆祺神色自若,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确认了太医及锦衣卫都不可能看清烟雾熏蒸中的人影之后,再次屈动手指:

【如今审讯遇到了极大的瓶颈,中枢渐渐分化为了两派意见。一派认为,这是白莲、明教蛊惑教众,心存不轨;尹王及诸宗室均为邪说所惑,才会造逆作乱。另一派则认为,这是宗藩觊觎大位蓄谋已久,才会千方百计裹挟了妖人邪法,意图大逆不道。以迄今为止的审讯材料而言,这两种观点都各自有其道理,所以才会争执不下。】

参云子沉默了片刻。他当然是老谋深算心机阴狠,但毕竟在一本神书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与关注,并不知道这朝堂上的猫腻:

【你要从我这里拿到真相?】

【当然不。】穆祺的心音依旧平静:【你可能不太明白,但在这种牵涉极广的谋逆大案、政治风潮中,最不重要,最不需要关心的就是真相。或者说,真相当然要紧,但如何解读真相才是最要紧的。换句话说,需要定性。】

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锦衣卫,稍稍挑了挑眉:

【如果按照第一个意见给案子定性,那么承担首要责任的就是邪·教,就是教民。内阁会立刻发廷寄给河南及周围省份,勒令他们广开罗网大肆搜捕一切可能与逆案瓜葛的教众,严加拷问罗织株连,直到痛下狠手斩草除根,彻底抹消皇帝的愤怒为止——至于其中会瓜葛多少无辜的男女,则不在官府顾虑之内。】

【反之,如果照第二个意见定性,那主要责任就由宗藩承担。再考虑到先前的宁王之乱、安化王之乱,那么区区六十余年内,皇室中竟然就有三位宗王作乱,而且后果一次比一次更为严重。事实就会证明,自太宗以来的宗藩体系再不可延续,皇家亲亲之谊已成泡影。借此良机,朝廷可以严惩一批妄行不法的宗藩,设法约束宗室,乃至进一步更动相关的制度。】

实际上,在先朝宁王之乱后,武宗皇帝就已经在着手改革宗藩制度,由彼时的首辅杨廷和揽总。只不过出师未捷而武宗皇帝易溶于水,当今圣上登基之后为了打击政敌邀买人心,将方兴未艾的改革统统废黜,解除了一切的约束。于是乎养痈遗患,乃有今日。

——如此说起来,这怎么又不算一种大型的回旋镖呢?

当然了,圣上只是自私不是愚蠢。别看隔岸观火时他可以慷他人之慨,可一旦审讯中坐实了是宗藩心怀叵测意图不轨,那火星子落到了脚背上,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绝对蹦得比谁都要高,而届时拿出来的宗藩改革方案,也必将洋溢着飞玄真君发自内心的恨意与怨毒,绝对比杨廷和那点小打小闹要阴损、险恶、刻薄十倍不止。

敬酒不吃吃罚酒,舒服日子过了这几年,真以为真君成仙了不成?如今天威震怒,才要叫宗室们品味品味文官多年以来被pua得求生不得的痛苦!

自己淋了雨就一定要拆掉别人的伞,这才是我大安臣子的风范

至张璁以降,历代文臣为压缩宗室特权节俭国家开支,也曾前赴后继作出了超绝的努力,但基本在皇帝的庇护下无功而返;而事实终将证明,时机的选取确实比单纯的努力更重要得多。关键的从来不是事实,而是以事实来制造时机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