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暴怒(第2/4页)
用穆国公世子的话说:“我们总不能随心所欲,想打谁就打谁嘛。”
(这一句话是当时的内阁阁员张太岳所记载的原话,但在《儒望日记》中,世子又在后面补了一句:“虽然我的确很想这么干。”)
后世的人可能很难理解这种纠结,但在非常讲究师出有名,而且宣宗弃边后保守封闭已有一百六十年有余的大安朝,一个合适的敌人却实在是证明改革正当性必不可少的论据。当时还没有诞生反殖民主义的叙事,朝廷对外来侵略者的排斥仅仅限于某种保家卫国的本能,尚且没有意识到西方列强在海洋上的扩张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在这种大氛围下,革新派实际上很难说服他们保守僵化的同僚们。甲寅变法的确带来了巨大的利润,但利润也要有合适的理由涂脂抹粉。就算自有大儒为你们辩经,你总得告诉大儒往哪个方向辩吧?
而上虞海战的重大意义,就是找出了可以供革新派们批判一百年的此世界全部之错——沿海走私集团。
】
飞玄真君足足揉了两次眼睛,才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字。虽然天书并没有明言,但在费了极大的精力理解了这什么“此世界之错”的奇葩用词以后,真君却可以百分之百确定,所谓革新派批判一百年的沿海走私集团,一定是穆国公世子的手笔——这种莫名其妙神经兮兮应该找李时珍看一看的脑子的莫名疯癫气味,其他人是模仿不出来的,
【当然,对走私集团的批判并不是无的放矢。沿海的确有那么一个官商勾结的团伙在长期走私;这个团伙的确与倭寇海盗甚至葡萄牙巨商关系匪浅;甲寅变法与走私集团的矛盾也的确不可调和——变法的核心内容之一就是掌握整个南洋的海贸,彻底斩断境外势力入侵的渠道,双方的利益冲突从一开始就是你死我活,斗争根本不可避免。
但革新派搞斗争的思路却实在与众不同。他们宣称,走私团伙的出现并不是孤立的现象,而是所谓“贸易保护主义匪帮”在境内扶持的汉奸团伙,里外勾结朋比为奸蓄意要妨碍甲寅变法中的自由贸易政策。至于“贸易保护主义匪帮”的名单,则随实际而更新。在甲寅变法的前两年,名单中只有东瀛、葡萄牙;吕宋之战后,加入西班牙、荷兰;天竺之战后,加入英吉利、法兰西……总的来说,突出一个身段灵活,因时而变;完美的解决了敌人过于弱小威慑力不足的问题。
——唯一比较尴尬的是,在起草匪帮名单时,变法派曾宣称这是“少数别有用心的国家对大安的侵略”,而据事后统计,这所谓“少数国家”,大概占了当时文明世界的百分之六十,数量上还是很可观的。
当然,如果后世的读者能够体会到这种尴尬,那么当时的人肯定是更尴尬的。这套理论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并不受欢迎。直到甲寅变法的第三年,皇帝在斋戒中忽然昏迷不醒,表现出了极为怪异的谵妄、抽搐,治好了也大流口水;引爆了朝野巨大的惊恐。而在一片混乱之中,当时掌握机要的穆国公世子迅速出手,抓捕了由南方进献来为皇帝祝祷的方士,指控他们与倭寇勾结,蓄谋毒害圣躬。
这样粗糙的操作当然不能服众。所以很快有人上书质疑,指责世子是欲加之罪,根本没有证据;世子则坚称自己的指控绝无错误,一切都是以倭寇为首的贸易保护主义的错(所以才叫“此世界全部之错”)。
而最后的调查证明,双方的观点都是正确的。穆国公世子的确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他所依靠的仅仅是某种朴素的、毫无根据的怀疑——“如果世界上发生了一百件坏事,那肯定有一百零一件都是倭寇做的”!
但更离谱的是,这种毫无根据的朴素怀疑居然是正确的:锦衣卫在方士进献的香料中检查到了高浓度的罂·粟提取物,而提取物的来源则直指东瀛。从事后种种迹象来看,这种香料背后还真可能隐匿着邪恶的用心——东瀛通过走私将罂·粟输入境内,官商勾结的走私团队则打通方士的关系,将这些危险的提取物送至御前,借助罂·粟的致幻与成瘾作用控制皇帝;要不是皇帝的体质过于敏感,药物过量后反应极为强烈,这套计划其实是有相当可行性的。
一个成瘾的、精神崩溃的、在幻象中疑神疑鬼的皇帝;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可靠、最好用的傀儡了。所以你有时候不能不佩服倭寇,在创造人类的下限上,他们总是这么的有创造力。
所以,用世子自己的话说,他虽然不懂办案,但还是相当懂倭寇的……】
飞玄真君拼命睁大眼睛,喉咙里格格作响,一口气堵在喉头上不去也下不来,直噎得两眼翻白嘴唇哆嗦,脖子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的都爆了出来。而好容易咽下了这一口火辣滚烫烧得心头都在发抖的怒气,老登终于圆瞪双眼,发出了一声尖利到几乎刺痛耳膜的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