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第2/2页)
年少无知的孩子眼中,郑明存才是父亲,容国公府才是家,而他这个生父,现如今不过就是个外人而已。
若辰哥儿意识到,自与他相认的这天起,就再也看不见容国公府的亲眷与以往的玩伴……那他在孩子眼中,无疑就是个恶人,或许因此父子离心。
虽说男人并未搭腔,可徐温云还是由此看出了丝松动的迹象,将语调放轻放柔到了极致。
“……且皇上宅心仁厚,总不会忍心看方才那么多天真烂漫的孩子,在半个时辰后一命呜呼吧?”
李秉稹攥紧方才那小姑娘放落在掌中的糖果,掀起狭长的眸子,冷厉厉斜乜她一眼。
“不必给朕戴高帽子。
罪臣家眷,就算黄口小儿,朕也必不会心慈手软。”
李秉稹并非是自小就受看重,无波无澜当上皇帝的,这把龙椅,实则是他在尸山血海中争来的,万事只讲究斩草除根,没有无由来的心慈手软。
这寒森的语气,落在徐温云耳中,她只觉得心头猛然挑空一拍,通身都有些僵硬,一时间也不敢接话。
此时庄兴由门外轻步走了进来,朝前呵身,恭谨道了句,“皇上,太后娘娘听闻您要屠戮容国公府九族,由宫中传下话来……”
“她老人家道,虽还不知容国公府所犯何罪,可如今已是百夷鳞集,圣宫煊赫的太平盛世。并非皇上初登基时,须以铁血铁腕镇压逆党的年月,若非是犯了忤逆谋反的大罪,皇上还是切莫伤及无辜,徒增杀孽。
史官有笔,需顾身后之名。”
因着郑广松以往在朝堂上的口诛笔伐,陆霜棠确实不待见容国公府。
可由这几年容国公府被打压得气焰全无,事事顺服的份上,念在他们祖上为祁朝立下过丰功伟绩,也难得开腔劝言了这么几句。
庄兴尖细着嗓音,口传太后娘娘的此番旨意后,徐温云适时垂头跪了下来,脊背挺直,再次劝谏道。
“臣妇再次请求皇上开恩,饶过容国公府满门。因公,未免朝堂动荡不安,群臣人心不稳;因私,皇嗣如今尚且年幼,经受不起如此大的波折,需得徐徐让他得知真相,绝不可操之过急……还望皇上三思再三思,慎重再慎重。”
这清泠泠的嗓音,响彻在高阔的殿宇中,碰到壁柱后又回弹,久久不散。
也不知过了多久。
李秉稹眼底的那起子恼恨才终于消散了些,面上显露出些漫不经心的倦怠之色,他声音很轻,透着种长期身居高位的威严。
“……前头开席了么?”
庄兴上前躬身禀报,
“回皇上的话,离开宴约莫还有半柱香的时间。”
李秉稹面上无波无澜,眼底幽寂的怒火,却并无消融的迹象,他悠悠转了圈指尖的扳指,疏离寒淡道。
“六十花甲,也是不易。
去让阁公放宽心,该吃席吃席,该听戏听戏,万事都延后再议。”
庄兴听出皇上话语中的宽饶之意,一直紧绷的面色,也终于略微松快了些,乖觉地朝前弯弯身子,轻道了句。
“奴才这就去传皇上御旨。
顺道去同章统领说一声,让他将那一百的巡访卫兵给撤了,让其继续回任上当差去。”
说罢,庄兴便后退着撤了出去。
眼见容国公府终于能够免受其害,徐温云心中一阵庆幸,长舒了口气,笔直单薄的身姿缓缓跌坐下来,还不忘嘴上奉承着。
“陛下英明神武,宽宏大量,虚怀若谷,德政如山……臣妇替荣国公上下数百口人,敬谢陛下大恩大德。”
李秉稹由鼻腔中轻呲出声,挑着眉峰,居高临下觑视着她。
轻挽云鬓,肌肤胜雪,乌羽般细密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脖颈白皙欣长,单薄的身姿曲跪在地,透着满满堪折的破碎感。
男人眸光中透出些琢磨不透的暗光来,语气冷漠如铁。
“现在谢恩,不觉得为时尚早?
你的罪,朕还未来得及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