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第3/5页)
“翠姑!”
“来了,嚷什么!”翠姑扯着嗓子回了句,理理衣裙,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
宁和顿时松一口气。
翠姑走前,还拿眼依依不舍地直勾勾瞅着她,半是蹙眉半是含情地笑道:“宁生稍待,妾去去就来。”
宁和摆了摆手:“姑娘莫要顽笑了。”
修士耳聪目明,宁和底下叫她那人听着像是名年轻男子,只不知是人还是同她一般……
她坐回桌边,侧耳听了一听。
听见翠姑快步走下楼去,脚步轻盈,穿过楼下大堂,骂了个端茶洒了的小子一句,走进后院里去。
“你怎么回来了?”宁和听见她问。
方才喊她那男声回道:“姥姥的道会明日才开,我待着也没甚意思,回来瞧瞧。再说,我若不回来,怎能撞见你干的好事?”
“什么好事坏事的!”翠姑骂道,“老娘在这儿看店,又能干什么事!”
那男子说:“你这小野狐狸,想瞒哥哥我,道行还差得远哩!”
原是狐狸。
宁和暗道,从前只在书里读过些志怪之谈,说山间野狐有化人之说,先前只当是书生梦话,竟不想原来真有其事。
只听翠姑怒道:“你想作甚?我先遇到的,你要抢不成?”
“此乃我家客店,那人既来此住店,合该也是我的缘分。”男声说,“再说,我听银板说,那人分明是个女子!嘿,这天下数不清的男人你不去找,如今独一个的女书生你却非要跟我抢,这是什么道理?”
“你!”翠姑气道,“女子又怎么了!我去当个丫头还不成!”
“丫头?”男声不以为然:“丫头能分到几分运,没出息的,我是要做她夫君去的!”
停了停,他声音缓和下来:“我可不管你丫头不丫头,你若真要当丫头,自然妨碍不了我。可哥哥我毕竟也同你有这许多年交情,总得劝上你一句,还是那句话,她再如何好,做个丫头能分得几分运来?不如且再等等,等有个男书生来,你嫁了他作娘子,岂不更有前途?”
翠姑静了一会儿,大约被说得有几分意动,但仍骂道:“你说得倒如此容易!若世上有功德在身之人当真如此好找,你我还会在此一待三五十载吗!”
男子哼笑一声:“好翠姑,你就认了吧。左右你也争不过我,何必闹得这样难看?哥哥当然知道你那山里头有几个相好的,可我也不是什么没有依靠的野狐狸,姥姥可喜欢我哩!”
翠姑恼叫一声,随即是男子冷哼之声,宁和听见有风呼阵阵,随即响起扑打之音,知道这是动起手来了。
宁和默然不语。她算是听明白了,这是两头狐狸瞧上了她,只是还未来得及如何,如今彼此为了争夺先窝里斗起来了。
功德、借运之说,宁和先前在青云顶之时已从青衣道人口中听过一二,大致知晓是如何一回事。
弄明所为何事后,宁和便不再多听,转身除下衣物,打算先就房中热水沐浴一番。
她虽说立志涤荡妖邪,却也只打算斩些为祸人间者,这一店之狐行止类人,又暂无害人之举,当可再行观望一二。左右青云榜未有反应,想来非她出手之机。
这些日来,宁和时常会回想起那条大鱼,回想起咸洪同她讲述的那段青女的故事。
她想,此事究竟算是何人之过?
青女之过乎?非也。青女生来神异,并非常人。
咸洪之过乎?非也。咸兄固然冲动,然他见有女子将于舟中而亡,将其救起,实心善之举也,不能全以错处而论。
渔村村人之过乎?非也。有大鱼没岛之说在先,村人厌惧青女,事有前因且仅止于厌惧而未行迫害之举,非其过也。
大鱼之过乎?宁和思忖良久,仍旧认为,非也。鱼乌之国,以青女祭大鱼之习古有之矣。大鱼久不得青女,苦海陆相隔,固愤而以水淹岛,亦不能说称其为过。
而此事至终,青女坠水而亡,咸洪伏地嚎啕,大鱼腹生人面,水淹和息岛,数村百姓流离失所,阖村没于水中,再到她引剑而至,将人面鱼斩于剑下。桩桩件件,到头竟是众人皆损而无一得利者。
若是宁和岁数小一些,还是十数年前岐山县那个面容稚气的年少书生,还没有走过这漫漫岁月,她兴许会疑惑不解,她会问:“
何至于此?”
可她早已不是了。
她已经走过许多路,见过许多人。她也早已知晓,这世间之事纷乱复杂,不如人意者常常。有善因未必能有善果,大恶者往往并非自大恶而酿出,是非对错,能够分明的反而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