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萧窈长居武陵, 来建邺的次数屈指可数,且大都是年节。
唯一一回赶上仲夏秦淮宴,是先前那位坠马身亡的小皇帝登基时。
彼时时局乱, 阿父并没打算带上她, 是她自作主张混入随行的车队, 悄悄跟来的。
那年的秦淮宴由王氏做东,极尽豪奢。
萧窈好歹也算是皇室族亲, 但各处用以装饰的珊瑚树、夜明珠, 生平罕见。她如同刚进城的土包子, 险些被泼天富贵迷花了眼。
兜来转去, 误入一处庭院。
那是个看起来清幽雅致的小院, 其中的宾客也都是世家子弟, 但却显然并非是在探文论道。
庭中只着单衣、坦胸露腹的大有人在。
更有甚者, 已同奉酒陪侍的侍女搅在一出, 亲昵狎戏。
萧窈甫一进门就被甜腻的熏香与浓重的酒气冲得头晕,还没能反应过来, 被人当做王氏的侍女,拽了衣袖往怀中带。
她那时并不知五石散,也不知这是在散药。只吓得什么都顾不上,惊叫着推开那人,逃开了。
因着此事, 萧窈对士族子弟的印象一直不大好, 对于这场由来已久的夜宴亦没什么兴趣。
若换了从前,她兴许会想法子推脱。
可时至今日, 已明白许多事情在所难免, 并不能由着性子想如何便如何。
萧窈并没急着回去,只先知会翠微她们, 又提前向尧庄告了假。
尧庄较之先前更为繁忙。
毕竟这许多学子中,虽不乏不学无术、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但也有崔韶这样对松月居士仰慕已久的人。
先前不得见,而今总能名正言顺地请教学问。
尤其刚开学这段时日,澄心堂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
而谢昭也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既要为学宫事务忙碌不休,又需筹备自家的秦淮宴。
萧窈自己练了几日琴,将回京都这天,特地去了趟藏书楼。
她原想着取两册书就走,并没打算久留,却不料竟撞见一场冲突。
“一册书而已,我难道还能为此扯谎不成?”身着锦袍的青年声音在堂中回荡,兴许是恰处于变声期的缘故,显得格外刺耳,“打量着谁都同你们这等穷酸一样!”
萧窈倚着扶栏,向下望了眼。
她记性尚可,依稀记得这是谢氏子弟,入学那日曾不情不愿地过了谢昭一声“三兄”。
被他奚落的则是个身着粗布麻衣的青年,高且瘦,样貌周正。
被这样劈头盖脸地骂了,此人却未见窘迫之色,又看了一遍手中的记册,认真道:“郎君交付的书,确实少了一册。”
萧窈认得他手中的记册。
这是谢昭依尧庄之意定的规矩,藏书楼中的书若要带离此处,须得在记册上登记,下次来时必得如数奉还。
若有折损,则要另抄一份补上。
先前学宫未开,只萧窈随意出入此处,记册前两页随意一翻,皆是她的字迹。
学宫开后,为免人多手杂,便拨了专人来负责此事。
此人双手奉上记册,却被谢七郎抬手扫落,冷笑着质问:“焉知不是你这贱奴记错?又或是旁的什么人手脚不干净,栽在我身上。”
周遭立时有人帮腔:“正是。”
“谢氏藏书汗牛充栋,不可胜数,岂会昧下这么一册?”
“你凭空诬赖学子,是何居心?”
“……”
他捡起记册,拂去其上沾染的灰尘,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却又在一边倒的质问中沉默下来。
“去告诉学宫管事,必得撵了此人,以免留在此处碍眼。”谢晖不依不饶,吩咐自家仆役。
萧窈托腮看了会儿,见此,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且等等,”萧窈叩了叩扶栏,打断了这场热闹大戏,“我有一事不大明白。”
堂中众人循声看去,见萧窈抱着两册书施施然下楼,皆吃了一惊。
上巳那日后,他们大都认得萧窈。
纵然未曾见过,也知道而今能这般光明正大出现在学宫中的女郎,除却公主再不会有旁人。
直至萧窈行至面前,谢晖才回过神,欲盖弥彰地咳了声:“公主有何见教?”
“我方才在楼上听了个大概。”萧窈柔声道,“郎君与此人是有什么过节不成?若不然,他为何要有意害郎君呢?”
谢晖愣了下,笑道:“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坏种,本就存了害人之心,尤其这等卑贱出身的仆役。公主心善,却也不该被其蒙蔽才是。”
萧窈点点头,却又伸手问那仆役要了记册。
“郎君兴许未曾看过这记册,何月何日何人借了何书,皆记得清清楚楚。”萧窈想了想,又补了句,“虽繁琐了些,却是你家三兄定下的制式,为的就是少些今日这样的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