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往前数个三两年, 萧窈还在武陵没心没肺撒欢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纵然从始至终未曾沾上一滴血, 可温剡实实在在算是死在她手中。
换了衣物, 翻来覆去洗了几回手, 那股子混着尘土的血腥气却仿佛挥之不去。
她贴得近了些,嗅着崔循身上清幽而沉静的气息, 自言自语似的强调:“……可他实在该死。”
不知温剡咽气之前是否后悔, 自己曾带私兵拦了萧容的车马, 将许多性命平白葬送于叛贼之中, 受凌虐而死。
他做出这样的事, 却还锦衣玉食、作威作福许多年。
如今这点报应又算得了什么呢?
萧窈并不后悔, 也算不上惧怕, 残存的不适褪去后甚至觉出几分安心。
这便是权力的意义所在。
不必小心翼翼、忍气吞声, 如今别说是泼王滢一杯酒,便是杀了温剡, 也不必去跪什么伽蓝殿赔罪。
“他是死不足惜,”崔循回握她的手,“除了温剡,还有何想做之事?”
“还有王旖。”萧窈指尖划过他腕上的脉络,轻声道, “可我并不想立时杀她, 想看看,王家是否还会如最初那般回护这个女儿?”
而今, 王家意识到大势已去。
族中子弟跪于宫门之外请罪, 试图将起兵谋逆之事悉数推到王俭这个已死之人身上,保全其他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重光帝不可能为此夷灭王氏上下数百口,引得朝野上下动荡不安,逼得狗急跳墙。
萧窈也没心狠手辣到要那么些人为从前旧事陪葬,不过想借此机会重创王氏,收归他们手中的权利、钱财。
至于王旖的性命,无需她亲自动手。
她本不该明白这些事情,可到如今已经能笃定地预料,不出两日王旖便会“暴病而亡”。
王旖一直以来张扬跋扈,所倚仗的家族,会在利益的权衡之下弃了她,推她走上死路。
崔循问她还想做什么,萧窈垂首想了许久,发觉自己一时半刻的确想不出个所以然,倒是这段时日以来刻意忽略的疲倦涌上心头。
她依偎在崔循身侧,有气无力地笑了声:“还是先用饭吧。”
因白日所见,萧窈实则没什么胃口,只捏着汤匙慢慢喝了碗莼羹。崔循也没怎么动食箸,配着那张清冷的脸,倒像是话本里餐风饮露的仙人。
萧窈托腮打量片刻,慢吞吞道:“你有话要说。”
崔循颔首:“是。”
“是怕我听了吃不下饭吗?”萧窈撂下汤匙,玩笑了句。
可崔循并没笑,抬眼看向她:“你应知道,湘州兵马并没那么容易收拢妥当。而今晏游不过借着群龙无首,得以暂时镇压下来,可想要将其中势力梳理清楚,收为己用,绝非一时半刻能成。”
萧窈在他的注视之下坐直些,眉眼间的笑意褪去。
“你决意令晏游去往湘州,便注定,宿卫军统领的位置须得让出来。”崔循缓缓道。
萧窈抬手按了按心口,尽可能平静道:“晏游离开之前,已举荐副官沈墉接替他的位置。”
沈墉便是今日为她办事,率人劫下温剡之人。
崔循一早就从慕怆的回禀中得知此人,也令人查过他的出身与经历,一针见血道:“他虽有几分能耐,却坐不得这个位置。”
沈墉虽非寒门出身,可沈氏本就是衰颓的末流士族,在建邺说不上什么话,他又是旁支子弟,平日往来交好的大都是军中人士。
别说晏游举荐,纵然重光帝下旨,也不见得能服众。
萧窈问:“那你属意谁来接替晏游的位置?”
见崔循不答,又追问道:“陆氏子弟吗?”
她话音中不经意带出淡淡的讥讽。见崔循皱眉,意识到自己态度多有不妥,只得解释:“我并非对陆氏有何不满。只是就先前所见,其中恐怕并无通晓军中事务,能当好这个差事的人。”
时下士族以谈文论道为雅,大都不屑于舞刀弄枪的军务,微末出身世代从军的“将种”一度成了鄙称。唯有桓大将军这样出身高门,据一州之地的人物,才得敬重。
陆氏是鱼米之乡的富贵人家,不会自折身价,令子弟从军。
若真遣个一窍不通的去接手宿卫军,只怕不多时,又会恢复早前散漫的风气,军中饮酒赌博甚至于狎妓。
晏游勤勤恳恳费的心思悉数泡汤。
“无论谁去,皆有我照看过问,”崔循修长的手指扣入她指间,十指交握,清冷的声音在夜色之中显出几分凉意,“卿卿,你不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