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萧窈能够理解谢昭的顾虑。
战事一旦开始, 将士伤亡,百姓流离失所,不知要耗上多久才能收场。
而与此同时, 她直觉上更认同崔循的看法。
此战或许在所难免。
以她对江夏王的了解, 这位叔父实则算不得老谋深算的野心家, 更像是个心狠手辣、不择手
段的疯子。
在他那里,所谓的谋略不见得能派得上用场, 哪怕前脚约定好盟约, 转眼便能翻脸不认人。
对于这种人, 许以利益, 只会愈发助长他的胃口;唯有真刀真枪拼过, 血淋淋拔去他所倚仗的羽翼, 才能令其俯首。
萧窈三言两语讲明缘由。
谢昭是个聪明人。
哪怕一时不愿见到这种情形, 但细想之后, 也明白这话没错,深深叹了口气:“所幸湘州在手。”
若湘州仍由王俭坐镇, 与江夏王勾连,沆瀣一气。届时兵马沿江而下,直指建邺,宿卫军恐怕也难与其抗衡。
“若湘州兵强马壮,自不必忧心, 以晏游的本事必能率军拒敌。但就眼下来说, 却还不够。”萧窈顿了顿,轻声道, “桓大将军碍于建邺家眷, 明面上不会与江夏王站在一处,可保不准暗度陈仓。”
久经历练的荆州兵马非寻常将士能及。
退一步来说, 纵然桓大将军不借人给江夏王,只提供军马粮草等战备物资,也足以影响战局。
故而在双方撕破脸之前,必得尽快筹备。
谢昭道了声“是”,视线落在垂眸喝茶的崔循身上,想了想,又看向萧窈:“殿下倒也不必过于忧虑。若真有那么一日,想必京口军不会袖手旁观。”
谁都知道京口军实则攥在崔循手中,但能为此事做到何种地步,关系着崔氏阖族利益,未必能由他一人说了算。
谢昭存了试探之意,这话说得便有些诛心。
萧窈微怔,正欲开口时,崔循已放了茶盏。
青瓷盏置于书案上,茶水泛起涟漪。
崔循抬起眼,平静道:“我与殿下为夫妻,一体同心。崔氏亦不做他想,当尽心竭力,共进退,同死生。”
他不曾回避试探,将话说得明明白白,态度笃定。
萧窈莞尔。
倒是谢昭有些措手不及。
沉默片刻,颔首道:“那便再好不过了。”
他原是为官员考教、人事调动而来,不再久留,大略议过后,便携了公文去见萧霁。
议事厅只余两人。
萧窈尚未道明来意,便只见崔循倾身,抬手扶正她鬓发上的那支步摇:“怎么来得这样急?”
姿态似是漫不经心,话却问得有些刻意。
萧窈看出他明知故问,不肯接茬,煞有介事道:“这几日都未曾入宫,今日得空,想着湘州应有奏报,自然惦念着想早些来看。”
话音未落,便被捉了手。
覆着薄茧的指尖擦过她纤细的手腕,崔循极轻地叹了口气,重新问:“不是要问我那幅画吗?”
萧窈这才点了点头,勾着他的小指:“为何不亲自同我讲?偏要这样故弄玄虚,哄我自己看。”
崔循缓声道:“我不知该如何提起。”
他不擅剖白心绪。
萧窈知他性情,也从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甜言蜜语。
若哪天崔循转性,她才要惊诧。
萧窈由衷感慨道:“哪有你这样的人?”
崔循不解。
“你应早就认出我来了,绝口不提也就罢了,早前还对我那般冷淡。”萧窈同他算起旧账,葱白的手指落在他心口的位置,饶有兴趣道,“当初我缠着不依不饶时,你究竟如何想的?”
她眉尖微挑,杏眼桃腮,黑白分明的眼瞳透着狡黠。
崔循喉头微动:“我那时想……不应如此。”
这话并非信口开河。
他那时的确是这样想的。
只是想归想,实际却并没做到,直至最后放弃挣扎,彻底认栽。
萧窈听出崔循话中意味,伏在他肩上,乐不可支。
步摇垂下的珠子垂在鬓侧,摇摇晃晃。
崔循的目光为之牵动,片刻后,无奈笑道:“当真这么有趣吗?”
萧窈坐直些,对上崔循带着无奈与笑意的眼眸,再想他从前凛然不可侵犯的冷淡模样,几乎生出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又不由得好奇:“那如若我当初真听了你的话,不再打扰呢?若我当真嫁了旁人……”
她甚至没说要嫁谁,只说了“旁人”两字,落在腰间的手已然收紧些。
崔循眉眼不动,声音却斩钉截铁:“没有如若。”
他常会附和萧窈漫无边际的设想,唯独此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