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阳羡长公主特地遣人送来一车物件。
除却陈年好酒, 还有近来时兴的绸缎、饰物,琳琅满目。
而其中最紧要的,是片玉简。
青玉雕就, 镂有翠竹, 其上刻着苍劲有力的“裴”字。
阳羡长公主只在信上轻描淡写提了两句, 说这是昔年孝惠皇后留给她的物件。又说如今多事之秋,若有用得着裴氏的地方, 只管遣人将这玉简送过去就是。
裴氏虽不如早年那般煊赫风光, 但到底是簪缨世族, 名望人脉摆在那里。会稽那边若能得其助力, 能少许多麻烦。
崔循才见到这片玉简, 没等萧窈开口解释, 便已猜到来源。些微惊讶后, 颔首道:“长公主是疼你的。”
这是孝惠皇后留给女儿的庇护。
阳羡长公主将此物留了这么些年, 未曾动用,眼下却将这莫大的人情轻飘飘给了萧窈。
不可谓不爱重。
“姑母自然疼我, ”萧窈眉眼一弯,认真道,“但这并非全因私情。兴许更因为,姑母认同我的所作所为,也知山雨欲来, 故而愿意帮我一把。”
眼下的情形并不乐观。
长公主虽居于阳羡, 但并非闭目塞听之人,看得也远比某些自诩清贵、实则庸碌的士族更为清楚。
各地突如其来爆发的疫病令难得稳住的局势急转直下。自陈恩死后, 本已逐渐沉寂下去的天师道死灰复燃, 民间祭祀之风又起。
那位“死而复生”的少主陈恕,更是犹如一记猛药。哪怕还未曾露面, 在口口相传之际,已经令原本散落各处的信众们又重新有了主心骨。
有染了疫病的寻常百姓,原以为此番必死无疑,却因一片虔诚之心,得了天师使所赐符箓,煮水饮下后不出几日便已痊愈。
此事传开后,在家中供起天师像,日夜祷告者不计其数。
至于先前的禁令,则成了一纸空文。
且不说“法不责众”,纵使官府真要为此大动干戈抓捕,于百姓而言横竖都是一死,又有什么好忌惮的?
更何况,官府的卫兵要么自家也有病倒,暗暗供奉祈祷的。要么,便是对此避之不及,唯恐上门也被传染了疫病的。
自是
不愿为此尽心。
不过月余,便有信众纠集一处,如昔年那般劫掠富户,又或是挑着那等偏远、防卫不足的官衙下手。
乱象频生。
士族们这回倒不敢如当年那般倨傲托大,觑着情形不妙,便有人开始吩咐仆役们收拾行李车马,以便及时出逃避祸。
“我知他们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货色,但也不至于此,还未较量,便先避之不及。”萧霁在属官面前按捺着,是个十分合格的端正储君,谨言慎行。但对着萧窈还是没是忍住,流露出些许少年心性,无奈道,“如今叛众尚未成气候,他们便这般惧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陈恩当年那般心狠手辣,怕是将有些人吓破胆了。”萧窈对此毫不意外,饮了口茶,“原也指望不上他们。阿霁可知当年王澍御敌之事?”
听到“王澍”这个名字时,萧霁神色立时一言难尽起来。
算起来,萧霁那时年纪尚小,不会有人特意同他提及战场上的事宜。只是此事实在荒唐,传的极广,一直连他那么个小郎君都有所耳闻。
当初天师道来势汹汹时,王澍正任浙东的地方官。旁人都劝他早做打算,可他既没有将妻儿家眷送往安全的地界,也没整顿兵卒备战,而是闭门不出,在家中摆起祭坛。
属官求见,只见府衙烟火缭绕。
王澍披头散发,着道袍、执拂尘,说是已经借十万鬼卒,将于叛众必经之路拦截,必令他们有去无回。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王澍自己落了个尸首分离的下场,后宅家眷也是死的死伤的伤,十分凄惨。
思及此事,萧霁心中那点怒其不争的情绪算是没了,按了按眉心:“……罢了。”
不能指望他们做出什么功绩,不添乱就是好的。
“有些人不欲与叛军抗衡,想携家带口回建邺避祸倒也无妨,只是擅离职守,理应付出点代价。”萧窈眨了眨眼,“银钱或是权柄,总得交出一项才行。”
鱼米之乡最为富贵,如今建邺有名有姓的士族,在会稽一带大都置办着田庄、商铺,家财万贯,佃客无数。
总有带不走的。
萧窈此举虽有“趁火打劫”的嫌疑,但与其落于天师道叛众之手,被劫掠得一片狼藉,倒真不如同她做交易,破财消灾。
只是这回萧窈要的多了些。
就连谢家,哪怕知道谢昭大多时候都是旗帜鲜明站在公主这边,却还是颇有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