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南风吹归心
严鹤仪额头上刚止住血的伤口,因他激动又撕裂开来,脸部肌肉变得有些发僵,五官牵动不大自然。
宋回涯给他递了一块巾帕,他粗暴地按住伤口,仿佛察觉不到疼痛,闭着眼睛混乱地叙述:“几个月前,梁洗收到她弟弟的书信,说是想要见她。梁洗等这一天太久,当下喜出望外,就要过去赴约。我放心不下,随她一起过去。”
严鹤仪嘴唇抽动,虽是坐着,四肢仍在不断颤抖,停下缓了口气,说:“那小子起初表现得很是热切,带着梁洗四处逛了一圈,还给她介绍了几个所谓的朋友。可从不提回大梁的事。梁洗高兴得忘乎所以,觉得他弟弟总算长大,通晓人情,学会理解她的不易。其余事往后再劝。但我知道,他分明是别有所图。”
宋回涯听得起疑,觉得梁洗虽惯来不怎么聪明,可不至于连这点人心好坏都分不清楚。
严鹤仪松开按着伤口的手,喉结滚动,干涩道:“后来有一日,他约我二人出城去赏花。我看不惯他,找了个借口推说不去。当夜梁洗便没了踪迹,也没叫人捎回消息。她从不是那样的人。我察觉不对,天黑后便立马换了一间客栈……”
严鹤仪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拍在桌上。
那纸张皱皱巴巴,曾被雨水打湿过,墨字晕成一团,依稀可以辨认出字体。
“他们找不到我,便在我房中留了这封信。说让我诱骗你去北胡,便放了梁洗。多半是听说梁洗与你是朋友,想抓了你好胁迫你两个师弟。”
宋回涯打开那张纸扫了一遍,又将它合上,轻轻放回原处。
严鹤仪盯着高处挂着的灯火,眼神没有焦距,脸庞被火光照得明亮,表情中交杂着怨悱与悲伤,流下一行眼泪,怔然道:“我早劝她不要信,她分明……分明该是猜到了,可她偏要试。她以为对方多少会有一点顾念血缘的怜悯,哪怕只是一点,结果连那点恻隐之心也没赌来。最后竟是冲着你来的。”
不是怨怼或者责怪,而是对荒诞世事宣泄不出的愤懑。
宋回涯察言观色地道:“你替她觉得不值。”
严鹤仪五指按着扶手,用力得指尖发白:“我自然替她觉得不值!”
说起梁洗的旧事,严鹤仪嘴边有数不清的话可以说。可要细细究来,也能用一词概括,便是荆棘载途。
梁洗在石场做苦役的那段时间,从没掉过一滴眼泪。大多青壮都吃不了开凿负重的艰辛,她才不到十岁的年纪,却能咬着牙生生硬扛下来。
后来开始学武,也没一天日子能称得上好过。身上伤口交错溃烂,与衣服粘在一起,愈合又撕裂,从没几块好皮肉。
习武便是如此,除却资质以外,全凭水磨。无人能一步登天。
严鹤仪不喜欢她的愚鲁跟莽撞,与她总是讲不通道理,又记恨她第一回 见面就莫名其妙揍了自己,提起她总是诸般数落,却也不得不佩服她性情坚毅。
梁洗好似天生是个坚不可摧的战士,八方风雨不动,天塌下来砸在肩上,也顶多只是皱皱眉头。
严鹤仪自认是吃不了她哪怕一成的苦。后来与她认识得久了,被她那榆木雕的脑袋给气习惯了,才同她关系亲近起来。
结果梁洗这厮从始至终都没发现自己在与她怄气,活得没心没肺,怡然自得。
严鹤仪回忆着道:“当年获知她弟弟的消息之后,我第一次见梁洗着急,她当夜便收拾了东西,要去北胡寻人。临行前她请求我父亲,如若能带回她弟弟,可否让她离开严家堡,她不能让她弟弟过朝不保夕的生活,欠的银钱她余生定加倍奉还。我父亲觉得人心不可强留,同意了,并让我陪着去。后来想想,动身之前,我父亲或许已经料到结果。”
梁洗欠了严家堡许多银钱,虽然她要离开,老堡主还是赠了她十两银子。
梁洗分文未取,只穿一身褴褛衣衫,朝着北方日夜不停地赶去。
她找到那户人家,说明来意,请求相见,被对方断然回绝。
梁洗见不到人,便守在门口。饿了就去附近买个馒头,累了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休息。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严鹤仪看不惯她这般模样,如何骂她自甘下贱、自作多情,梁洗也不作理会,替她弟弟找了许多借口,譬如尚不知情,又譬如身不由己,不见到本人,不肯罢休。
她虽未闹事,可她穿得破烂,碍着人家体面了。家仆几次轰赶不去,拿她没有办法,将她领到侧门,让她在小巷子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