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更深露重,秋天的月亮惨白一弯高挂在天穹,婆娑树影幢幢摇晃,廊下檐铃轻晃了两下,伶仃地响。
殿门大开,来人一袭素衣,系着天青色的披风,身上素衣白衫在这样的夜风里,徐徐地飘摇着。
望着门中伫立着的女子,太子殿下只短暂地愣了一下,缓缓从床边起身,止不住地微微笑了笑,惊喜道:“……薛姑娘,你,你怎么来了?”
她徐徐进殿,手里似乎攥着一样东西,烛光飘摇,攥的什么,看不太清。
那女子微垂着眼,视线幽幽地转看向他。不知为什么,即墨煌心头一动,恍惚觉得,她和刚刚见到的……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他却说不上来。
她的嗓音很轻,也很冷,幽昧的烛火远远照着她的脸庞,清丽的眉眼朦胧莫辨,看不出什么情绪。“答应殿下的,不会食言。”
即墨煌轻咳一声,心里只想,或许……她去过了锁灵阁了,不知这样晚过来,是不是……有些动容呢?
他侧过头看了眼即墨浔,即墨浔却还在发怔,怔怔地注视着门边缓缓踏进殿中的女子。
像一只鬼魅。
若不是她有脚步声的话。
即墨煌以为是他因为自己准备的这个惊喜,喜得没有反应过来,低声地唤了他几声:“爹爹。”
即墨浔仍旧怔怔,望着来人,她进殿来这区区十几步,叫他恍恍惚惚回到十几年前,大雪夜里,她也这样向他走来,神情温柔,眉目如画,嗓音很轻很轻。
直到即墨煌唤他,才如梦初醒,眼前是十几年后的灯火,十几年后的世界。随她走近,胸口的旧伤又逐渐有开裂的趋势,他咳嗽了两声,抬起眼睛,喉咙一哽,竭力作出不在意的样子来,别开目光,说:“煌儿不懂事,他求你来,你不必理他。”
他心中何尝没有卑微地想过,求你来看我一眼。
但他这样多日,也竭力想要戒了她。
这样多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她。
这样多日,他以为,已经有了成效。
以为不相见,便可以不思念,可一切的努力,他这样多日的努力,一见到她,顷刻间前功尽弃。
他心里短暂封存的渴盼,此时此刻,却又像是逢春的枯树,一枝枝一叶叶地长出来,像雨后春笋一样,源源不断、怎么也除不尽地冒出来。
飞快地,在短短一眨眼,就重新叫他心中充盈着她。
嘴上虽这么训斥了孩子两句,可心里却暖洋洋的,不禁在想,到底是一家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从来心肠软,也不知煌儿他用什么法子说服她的。寻常的法子,她一定不会搭理,……
不及他再想,她已走得很近,只是,神情仍然淡淡的,却说:“是吗。他是不懂事。否则,……我也不可能踏足这里。”
这话一出,父子两人俱是一愣,都听得出她话中有话,别有他意,却一时琢磨不出是什么意思。
红烛燃烧着,半撩开的帷帐里,即墨浔费力支起病体,却有些力不从心,眉心微蹙,想开口,旋即咽了回去,只当是自己多疑了。想来……她应是因为煌儿死缠烂打地求她过来看他,才这样冷淡不高兴。
即墨煌飞快望了眼她,主动地让出了床边的位置来,心里甚至百转千回地想,也许娘亲记得了从前恩爱的时光,……所以今夜,才过来的,若是那样……他嘴角压也压不住,眸光明亮得像星星,说:“薛姑娘坐这罢!”
离得近,好说话。
她目光淡淡一瞥,却只立在了床沿边。即墨煌终于看清她手里紧攥着的是什么。那赫然是一截头发,绾了一只同心结,红丝带扎着。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按捺下好奇心,没有出声询问。为了让他们单独相处,他煞费苦心,现在……他合该离开,给他们独处的机会。即墨煌于是说:“那我先出去了。”
“慢着。”
即墨煌一顿,眨了眨眼,只听她嗓音轻轻说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陛下。”稚陵的目光一转,转落在了即墨煌的身上,“与殿下也有关系,不妨留下来,一起听一听。”
即墨煌看了看他爹爹,见即墨浔微微颔首,示意他留下,才说:“好。”他心里忐忑,什么问题……还与他有关?
即墨浔缓缓地撑起身,病得厉害,这样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却十分费力,甚至呼吸都有几分紊乱。他脸色苍白,眉头虽轻轻皱了皱,但唇角还是弯出了温和的弧度,温声地说:“你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