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三月初三春寒料峭夜。
晴朗夜空里,星光璀璨,山间寂静,虫鸣阵阵,江水滔滔。
稚陵站在一棵老梧桐树下定了一定,宽阔江面上风浪并不算急,四下静谧,放眼望去,千里春江,似乎只泊了这一叶小船,只这一盏昏暗的走马灯,挂在小船的船头。
那盏灯晕出黄澄澄的暖光,将小船的四周都笼罩在了昏昧光线里。
连江水也泛动着粼粼的昏昧的光。
这样巴掌大的船,玄袍男子正靠坐在船沿,两手枕在脑后,曲起膝,一派闲适惬意。昏昧的光泻在他的身上,令他袍袖上的刺绣明灭地泛着光彩。
春夜冷风吹动他的长发和衣袖,他侧着脸,绰约看出,他正闭目养神,神情慵懒惬意。
稚陵拢了拢身上雪白的斗篷,踏过丛丛深幽的野草,发出细碎的响声。
若不是这草丛间立的碑上写了“桐叶渡”三个大字,她决计想不到,即墨浔约定之处是在这里。
这里离桐山的后山很近,但后山却是一面绝壁悬崖,无从攀登,须得从前山下山,便要绕路。
从桐山观里悄悄下山来已耗费了她不少力气,问了路人一路找到这里,又耗费了她不少力气。
鬼知道,这里竟还有这样偏僻荒芜的一处古渡口。
他独坐在船上,别无他人。
稚陵缓缓地走近了系船柱,踏上小船,船身一晃,将他惊醒,抬头看她,狭长漆黑的眼睛里溢出了澄澄的光。
他直起了身,让出足够她坐下来的位置,侧过下巴点了点,随意说:“坐。”嗓音里仿佛有几分微醺的醉意,朦胧低哑。
稚陵垂下眼,看到他转身放下了修长手指握着的半盏酒,进而瞧见,这小船的船舱里设了一方黑檀木的矮案,案上另有一只同样的琥珀杯。除此以外,船里整整齐齐摆放着数只形状不一的酒坛子。
难道他今夜想要一醉方休……?
她皱眉,即墨浔身上龙涎香似比往常还要浓烈。
“我本以为,你不会来。”他轻声道。
稚陵动作一顿,说:“那我现在走,你就当……我没来过。”
他却立即站起,三两下解了系船柱上的船缆,撑起篙,这一叶小船晃了两晃,潋滟水光跟着晃了起来,船立即离了岸,他动作一气呵成,像是怕她真的走了。
江水东流不绝,天上繁星若水,映进江里,一粒粒的,摇晃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了。
稚陵稀奇地望着他撑船——这实在是一幅很难想象的画面。
夜风虽冷,玄青的衣袍猎猎翻动,他束发的银白丝绦像一线白发,掺杂在乌黑长发间。
稚陵迟缓想到,他以前做齐王殿下时,封地在怀泽,他会水、会撑船都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本事。
春寒料峭,江水声中,即墨浔低哑的嗓音顺着风传来:“为什么来?”
船已离岸很远,他才问。
稚陵不语,半侧过身,拾起了黑檀木矮案上的琥珀杯,自己斟了小半盏,喝了两口。
酒是凉的,入了喉间,辛辣至极,她忍着呛出的眼泪,却默默的,静了半晌,才幽幽地说:“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薄情么。”
他听后,轻笑了一声,低低重复:“薄情……。”
风平浪静,小船顺流东下,他便搁下了桨,缓缓进了船舱,在她身侧盘膝坐下。
她余光瞥见暖黄灯光照上他锋利的轮廓,漆黑长睫投下小片阴影,薄唇动了动,淡淡自嘲般说:“也是,以你的性子,换成其他人,你也一定会赴约。”
他漫不经心地端起琥珀杯,仰头喝了干净,稚陵清楚看到他喉结一滚——还有,握着杯盏的手仿佛有些颤抖。
稚陵反驳他说:“不会。是其他人,我不会来。”说罢,也同样将自己盏中残酒一口喝光。
喝完以后,他却似笑非笑地转过脸来望她,声线低哑:“我的酒你也敢喝?你不怕我下了什么药?”
船舱狭窄,他转过脸时,挺拔的鼻梁几乎要擦到她脸上,稚陵措手不及地一躲,呼吸急促,背后却是船壁。呼吸间,热息打在她脸上,令她僵硬了一下。
她注视着杯中酒,慢慢地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又不是傻子。”
他眼底微微诧异,却说:“倘使我不是君子呢。”
稚陵道:“既然说什么‘最后一面’‘再不相见’,我想好聚好散,我才来。若要再说些有的没的,我从这跳下去,游回岸上。”
这当然是玩笑话,她的目光从酒盏缓缓上移,移到了即墨浔的脸上,俊美无俦的一张脸,平心而论,这世上她还没见过比他好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