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第3/4页)

或是后来他不理会她,她躲在花丛后面哭,她说:“卫郎君,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你特别好,你是一个极好的人。”

他心想你是眼明心瞎,纵观朝野,问问那些惨死在他手下的人,谁会说他赵瑾是一个好人,他们都恨不得指着他唾骂他是个杀人不见血的魔头,恨不得将他啖肉饮血。这个柔软得像枝头杏花一样的小姑娘,却说他是一个好人。

他在暗处游走,寒刃上结着风霜,早已心如坚冰磐石,对所有人都无比漠然。可是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被她叩开一道裂纹,一道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裂纹。

紧接着疯涌而来的是梦中那些,好似不属于他,又仿佛他真正经历过的事情,那些纠缠的爱恨,那些他疯魔般对待她的事,下狱,囚禁。那些……她死之后,他叫了太医局所有太医来给她诊治,他们却都救不回她的命,他便命人将太医局之人都拖出去杖毙的疯魔。那时候他坐在大殿中三天三夜,拥着极厚的一件大裘,却仍然觉得寒冷钻心入骨,他浑身发抖,却怎么都无法暖和起来。

就这么熬过了很久很久,宫宇侘寂而幽深,他看到自己斜长孤冷的影子走过许多的光影和梁柱,岁月的流逝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他看到自己越来越空,看到身上那件玄纹织金的锦袍上竟有血迹,抬起手来,原来苍白修长的手上早已染满了淋漓的鲜血。沿着他的指缝流到手背,滴落在地上,滴答滴答,血浓得像墨一样黑。

是谁的血?他杀了谁?

他杀了谁,究竟有谁因他而死了,他怎么找不到这个人了!

赵瑾的眉心深处泛起剧烈的痛,他再也没有办法想下去,他再度仰起头,将一壶千日春尽数灌下去,让浓郁的酒香将他淹没,让他再不必分清梦与现实,再不必为了记忆的混乱而痛苦。

不知道喝了有多少壶酒之后,赵瑾终于靠着临窗的罗汉床沉沉睡去,轩窗并未关,细碎的雪落在庭院中,落在屋檐下,被风卷进屋中,落在他的睫毛和眉毛上,渐渐融化,却又被寒风霜化,凝成如雪般的眉霜。

而这次赵瑾的梦中,终于再无纷乱的记忆,他的眉宇由痛苦变得渐渐舒缓,随之又凛冽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肃杀。

细碎的雪飘了一夜,庭院内全是苍茫的白。一直到了天色微明而黛的时候,雪才停了下来。

一丝橘红色的晨光落在屋檐上,斜斜地照入庑廊之中。陈风才终于敢领着两个女使推门进来,他一看大人竟未关窗,靠着轩窗的书台已堆了一层绒绒厚雪,而大人和衣而眠,竟已在这般在寒风中睡了一晚,脸色白得如寒冰一般,他吓了一跳,纵然知道大人有内力护体,但也怕大人冻得头疼脑热,连忙唤他:“大人,大人,您可还好?”

陈风看到赵瑾缓缓睁开了眼睛,那瞬间他很难形容,他竟觉得自己的大人有些陌生,并且瞳色中透出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仿佛经过了很久的岁月,那种漠然和肃杀。但那只是一瞬间,他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定定地看着陈风良久。

随即,赵瑾又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

他曾御军数十万杀敌,曾一夜之间枭首千百,手上留下了厚茧和伤疤,但是眼前青年的手修长好看,只是极其的苍白,仿若终年不见日光。

而早已在一次暗杀中,为了保护自己而死的陈风,也出现在自己面前。脸上透着一种干净的茫然,也还不是那个被他封了指挥使,却意外惨死的正三品武将。

赵瑾知道,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回到了十数年前,一切都还没有走向崩塌的时候。

或者其实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已经回来了,否则不会每每看到谢昭宁,心中都会有强烈的汹涌,不会在姜家的田庄,看到那个背影的第一眼就爱上她。

只是前一夜,喝了一夜的千日春,吹了一夜的风雪,也做了一夜的梦,他终于从年轻的他的身躯中苏醒过来,两世的记忆终于融合在一起,他既是前世的他,也是现在的他。

他终于回来了,终于从漫长的噩梦中解脱,而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大乾朝没有失陷,谢昭宁也没有死,他却已经是十几年后成熟老辣,知晓一切的赵瑾。那么他就要……去拿回前世曾属于他的一切!

赵瑾看着庭院外的雪景,缓缓问道:“陈风,现在是庆熙几年了?”

陈风更是一愣,大人为什么会问他这个问题?他回答:“大人,眼下刚过了年关,已经是庆熙三年了。您是不是还宿醉难受呢,可要属下去熬一碗醒酒汤?”

“庆熙三年……”赵瑾念了一遍。

两世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纠缠,但他已不再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