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舞照跳,马照跑,替死鬼回收到
失败的预感翻涌上来,又转为万念俱灰的空白。张怀凝尽量轻松,道:“我找到那个德国人的病因了。如果我是个白人,这话估计涉及种族歧视。好在我是亚裔,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红发的凯尔特人在西方社会受歧视,金发碧眼的白人认为他们愚蠢又放浪,还把一种病当作他们的基因缺陷。”
冷医生立刻说出答案,道:“血色素沉着症。可他不是德国人吗?”
“那家伙的金发是染的,给他擦身的阿姨发现他的体毛是红色。他昏迷的原因是急性铁中毒。我找到了当时店家的单据,除了菌子外,还吃了猪肝。肝富含铁,可是他的身体无法代谢,过量的铁在血液里冲击了他的神经系统。血透有一定效果,可铁在红细胞内,无法靠透析出去。”
“为什么他的情况恶化得这么快,透析至少能稳定他身体里的铁。”
“因为在前一家医院急症时,以为是食物中毒,给他上了促造血猛药地塞米松, 我给他做了基因检测,结果还没出来,要是他的情况还恶化,就给他放点血吧,享受一下华盛顿同款。”
“你不一起吗?”
张怀凝苦笑,道:“我忙着呢,运气不好的话,我说不定死的比他快。我现在和一个疑似鼠疫病人在一起,你先通知领导,再联系院感吧。”对着镜子,她又把脸上的血沫擦了擦。
真是错怪院感了,原来内科门诊戴口罩也是刚需。
病人接受坏消息的五个阶段:否认,愤怒,妥协,抑郁,接受。张怀凝迅速体验了一遭。
冷医生通报后,疾控迅速接手,张怀凝马上被隔离。她起先还安慰自己,未必是鼠疫,哪有这么巧,还没做任何检查,说不定是虚惊一场。但很快她就得到通知,加急给病人做了个二代测序,确诊肺鼠疫,对她进行至少七天的医学观察。
难以抑制的愤怒。凭什么倒霉的又是她。医生常有职业暴露,不少人都习以为常了,可不该在她给德国人确诊的前一刻。莫非是她处处争先想立功的报应吗?
整层楼的医患都被隔离了,张怀凝也说不上运气好还是差,甚至有个单间。外科基本在手术,多数人倒是逃过一劫。说来吓人,其实鼠疫每年全国都有一两例,概率低,基本都能控制好,只是落在个人头上纯属倒霉。
全国每年还有一到两个千万彩票得主,明明概率接近,怎么没轮到她?
事已至此,她只能听天由命。吃了链霉素作为预防药物,又被抽了血。她现在只希望领导看到她遭此一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杨浔接到消息立刻给她打包了换洗衣服,连玩偶都一并带来,怕她寂寞,还把桌上的那本普宁拿了。他安慰她,“就当放假,不会有事的。”
她装得淡然,却偷偷把脸埋在枕头里干嚎,总算到了抑郁。一翻身,她看着病房的天花板想,原来这就是病人的感受。住院的病人会不会都有过这个想法,想着,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遭遇不幸的是我?
医生究竟该和病人保持什么尺度的距离?她一直没弄懂。以前轮值的时候,钱晶晶给五岁的儿童病患拔过管,她也哭过,张怀凝安慰时,她却道:“就这一次,我不会再为病人流泪。”她能做到,张怀凝做不到。
钱医生和病人保持安全距离,冷医生又离得太近,杨浔坚持救回支离破碎的病人们,乐观表示,“这不还活着嘛。”从行医观念上看,文医生和她最接近,可惜文医生的仕途不顺,惹得她也是物伤其类。
她从没想过当圣人。毕竟她出生时,她父母的态度是,“啧,女的。”而非,“哇,是个圣人。” 然而当医生再心不甘,情不愿,也要在某一刻强充救世主。
不少病人免疫力低下,口罩遮住脸,漏出来的眼神是,是求垂怜,望拯救。可医生救不了很多人,甚至在她见到许多病人第一眼时,就知道无能为力。
那么挣扎到底有什么意义?得到,失去,努力,拥有,再失去,一次次功败垂成,一次次苟延残喘。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如果人们注定会死,那么医院走廊目睹的眼泪又在惋惜什么?
正想着,她又是一阵莫名的咳嗽,抽抽鼻子想,应该不至于中头彩吧。希望只是寻常感冒。越咳越晕,她躺在床上想,真不甘心。可咳累了,倒也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睡到这种时刻,总有种被天地抛弃的感觉,太安静了,好像从这个世界被抹去了。其实中间还来量过两次体温,对面说她没事,是流感,多休息就好。可张怀凝依旧产生了微妙的病人心理——医生说你没事,是你没救了,在安慰你。医生说你有事,是你真的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