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楚香主唱作俱佳(第2/4页)

楚香主叹了口气,摇头道,“反正我们信江这里很不好,商船少了很多,不少纤夫便要去九江讨生活,也有想去衢江码头的,但那处更是连亲戚都没有,语言也不通。好些教里的兄弟卖儿鬻女,也是凄苦得很。”

他们一面说,吴老八一面轻声用土话对陆大红解释:南方这里凡是沿江沿河,只要是吃这一口漕运饭的,几乎都是教内弟兄,他们信的是罗祖教,不管心里怎么想,反正在宗教活动上,一样讲究‘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和白莲教互为表里,很多时候其实完全是一回事。因此和盐贩的交往也很频密,彼此各取所需。

罗教弟兄做的都是重活,吃得咸口,用盐量很大,盐帮给他们卖盐要比别处便宜得多,而罗教因为成天在江河岸边跑,也可为盐贩彼此掩护夹带运盐,打探江面消息,这么说来,其实从盐贩往罗教这里的卖盐量,便可看出信江航运业的兴衰,从而推测出整个南方的商业贸易景气如何。

也因为这份同属教内的香火情在,楚香主自己虽然身家颇丰,但对这些苦哈哈的老弟兄们是相当同情的,据他所说,虽然江西道这里总的日子还算好过,但也只是勉强维持而已,纤夫的数量逐年折损,如果不是罗教坛主极力周旋接济,只怕也要起来作乱了,“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处处都是一团糟。”

尽管他自己的生意是旱涝保收,只有赚多赚少的问题,说到这里,楚香主也不由得叹起气来,扳着手指给刘老大算,“一艘商船下来,倘若没有挂着官旗,至少要过十七八道的水卡,他们自己赚头也少,给纤夫的钱便时常拖欠,纤夫没有饭吃,若是教内不能给他们赊米,去外头借,欠的就都是打断了脊背也还不起的印子钱,印子钱背地里是谁在放?还不是县里的大户人家?都是县里的六房胥吏?这些胥吏只知道敛财,兄弟们闹起来怎样办,丝毫不去想!”

“若是从前,还有县令居中调停,可如今这狗官,万千年才考上进士,竟是读老了书的呆子!来了便只知道读书,其余所有任事不管!一切交给他那个钱粮师爷,师爷只管催科,衙门上千的胥吏,每年八九个月便只做催科一件事,衙门里空荡荡的,全都下乡去催科——催科油水足呀!催催催,催死了一般的催,他不催,他无钱去打点上官,他催得了,升走了,留下便是这样的烂摊子,纤夫闹起来了怎么办?他不想,佃户闹起来了怎么办,他不想,反正他三年考任将满,他要升了!”

说到这里,丰饶县众兄弟都附和起来,“日子实在是不好过了!”

“百行百业、千家千户,我们走街串巷、翻山越岭,看着都只是一句话:难、难、难!惨、惨、惨!”

甚至有人借着酒意嚷,“还不如投了六姐,请六姐赐下仙种,大家一起长寿发财!”

丰饶县的日子一定不丰饶,这一点是容易看出来的,但陆大红也没想到煽动作乱会这么简单,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这么竟已有了起反作乱,拥戴买活军的苗头。——他们甚至连谢六姐的面都还没有见过那!这便已开始憧憬投靠了六姐之后,真空家乡长寿无边的好日子了。

这么容易作乱,要么是因为日子过得太苦,要么是因为对本地政权已经近乎完全绝望,虽然现在还能苟且,但对将来已十分恐惧,所以极力想要向一种新的可能靠拢。陆大红参与过买活军谋划云县和临城县的会议,拿下云县时她还很小,才十二岁,并不能发言,只是旁听,谢双瑶的这些话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接触‘外头’越多,便越能感到这些见识中蕴含的道理。眼下看来,大敏朝在江西道,至少在丰饶县的统治已处在崩溃的边缘,当地社会完全依照惯性运转,但很快也将随着基层人口普遍的财务崩溃而跟着陷入崩溃之中。

临城县和许县,此前便处于丰饶县的将来,也就是敏朝统治近乎完全崩溃的状态之中,买活军接管这两座县城是非常容易的,就是此刻的丰饶县,靠着陆大红和猴子两个买活军,带着一队私盐贩子将城关拿下也并非不可能,甚至就连刘老大在这样狂热的气氛中都逐渐流露出了对造反的向往,这倒也很自然:他一直想要融入买活军中,而又有什么比丰饶县这个见面礼来得更厚实呢?拿下了丰饶县之后,别说买活军接纳不接纳他了,而是该考虑以什么官位来犒劳他了吧!

陆大红和猴子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心思,他们没有太多的思考和衡量——这件事还不必动用他们随机应变的能力,因为在出发以前,个人的申论中早就谈到了类似的情况,以及应对的方法。买活军喜欢在事前做出充足的预案,很多危险可能并不会遇到,但遇到的这些也都包涵在预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