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黄太太剪发(第3/4页)
黄大人的头发上次是被全剃了,一年来没有长得很长,平时外出多是佩戴义髻。这次从武林到云县,虽然车马劳顿,但因为走得从容,带了除虫的药香,也有开水浇烫床板的余地,一行人侥幸都并未染上虫子,黄太太顺利通过了检查,被打发去洗澡,她不由也松了口气——剪短发,她是并不太排斥的,还有些跃跃欲试,但剃光头那还是不剃的为好,更不说还要剃别处的体毛了。
哪怕丈夫已预先多次描述,但从下船开始,所见俱都是闻所未闻,她也只是能勉强装得处变不惊,指挥兼安抚着三个女佣人——女澡堂也是第一次见识,那样多的女子在其中坦身露体,着实是令人羞怯不安,但很快黄太太便被淋浴征服了,她感受到了极大的快乐,并多花了五文钱,多买了四桶水和两片香皂,将头发和全身都好好地搓洗了一下,在喷头下打从心底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样干净过。
这话不无夸张,但却也不假,北方冬日太冷,一般多以擦澡为主,夏日才动用脚桶——这脚桶大约是比膝盖略高一点,木底铜面,若是富贵人家,也有以薄银做面的,也是陪嫁必备之物,可以容得一人跪坐在里头洗浴。到了冬日,那便是大盆装水,打湿了棉巾擦身,便是这个也不能时常做到,因为天气实在冷,家里若没有暖阁,擦一次身也是很可能着凉的。
黄大人这些男儿,还能去澡堂子,妇女洗澡便只有这般了,这种淋浴的样式,是外间所匮乏的,尤其是黄家人一路颠簸,在河船上还能时不时擦身,到了海船上之后,因乘客多用水紧张,十余日都没有抹身,南边天气又潮湿,身上早瘙痒了起来,这澡堂里暖和得几乎燥热,此时以硫磺皂搓洗,只觉得再舒适不过。
唯独一点不好,便是头发,黄太太现在理解为何买活军的女娘都是短发了,长发搓洗费事不说,实在是难干,洗完澡了也只能在休息区逡巡,在她之后,那些先剃光了毛发才进来洗澡的妇女,一个个都光溜溜的,倒是很快洗好了出来,身上几乎都是红的——搓泥留下了一条一条的红杠,彼此交谈着穿上买活军发给她们的麻衫、棉袄、棉袜、草鞋,陆续往外去了。
便连那几个诸暨王家的女眷,也失去了在船上的矜持,面色有些微红地和黄太太打了招呼,先行离去。倒不是因为刚才在澡堂子里大家赤诚相见了,而是因为她们也被剃了头,便说明也有染虫的,而黄太太并没有,有些伤了脸面。反倒是身上几乎都瘦干了的王老夫人显得很从容,她年岁长了,见惯了大风大浪,并不在乎这些。
除了黄太太之外,她家余下三个女仆倒是都被找出虫子,应当是在船上睡在地上,新染上的,因此也都被委屈剃了头,即使早打过了招呼,剃头时也无不潸然泪下,因澡堂里就有卖义髻的,倒都急切地用自己的私蓄买了下来,已是佩戴妥当,在一旁等候黄太太。
黄太太是个急性子,见众人都走了,只余下她一个,便觉焦躁,又想到丈夫不知道在外头等了自己多久,更是心急,思来想去,将心一横,从外头的通道又返回了剃头处,问道,“我虽没有虱子,但也能剪个短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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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发的也是几个女娘,这又是很少见的,因为剃头匠一向是只有男人,他们走街串巷,为小儿刮头,为男人修去面上的杂毛,剪掉过长的头发——男人的头发一般不会留得太长,一般最多到背中部,够束冠便行了。而女娘都留长发,平时是不必剪发的,偶然请三姑六婆来刮面毛。只有在买活军这里才有剪发的需求。
由于浴室里很热的缘故,这几个女娘穿得也不多,看得出她们身材瘦削,并不高大,或许是南方女子——但从神情上看,这是个典型的买活军女娘,她脸上浸透了黄大人说的自由,黄太太从自由这个词又找到了一个冷门的词来形容她们,自信。买活军对着谁似乎都是这样的态度,不论是显著穷过他们的,还是显然比他们要有出身的,他们都是一样公事公办的态度。
“想剪到哪里?”
她们问,似乎也并不好奇黄太太的理由,只是让她坐下来,便连这态度也是极新鲜的,黄太太从前遇到的所有女娘都极其喜欢打听,不分年龄段,不分消息类别,像是在家里关得太闷,所以一旦有机会便发狂地想要知道一切。黄太太刚成婚时很不耐烦这样的急切,所以她和周围女眷的往来并不多,直到她一个人闷在家里实在是呆得太久,才逐渐能够理解。即便如此,她也依旧是更喜欢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没有人会来问理由,来规劝,要剪发,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