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女人的声音(第2/3页)

但在此处,这样的亲密行为便和女子的短发一样,仿佛也为人们所司空见惯了,同样司空见惯的还有独自出行的年轻女娘,城里时不时便有女娘急匆匆地走过,显见是有职司在身正在赶路,码头上还有些戴着围兜,一看便知道是码头吏目的女娘在和同事的男丁大声地喊着什么,引来了更多人的跑动——码头要卸货装货,的确长年累月都是这样急的。

街道上、店铺里、码头上、小院中……这座城的女娘是如此之多,如此的随处可见,呈现的状态又是这样的自由自在,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甚至仿佛因此都挪动不了脚步了,哪怕就是京城又或者武林,街面上也看不到这么多的女娘。贸然上街自然是不好的,即便是出去买菜,也要带上年幼的小使女或是儿女同行,一个是方便传话,再一个也可以减弱被拐走、被臊皮的危险。

老妈妈显然从未想过一座小小的县城里会有这么多自己做工的女娘,连她都说不出来话了,只能不断地摇头来表示自己的不赞成,但到底是不赞成什么呢,也是说不出来的,而黄大人的意思已很明显了:在这样的地方,偶然摸一摸妻子的头的确也是很无妨的。

“炸鸡腿出锅喽——你们买鸡架的排好队!”远处传来了女娘清脆的叫卖声。

“今天到港的人数和册子对得上吗?”前头不远处也有女人的声音,在和他们这艘福船的负责人交涉着。

“去鸡笼岛的货!”有个矫健的女娘从他们身边疾步闯了过去,挥舞着手中的纸张,“喂!这份报单!别忘了这份报单啊!”

“来做工的织女这里走!”好几个女娘在不远处招揽今日到港的成年女眷,“到这里来勾销名册!”

各式各样的声音,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不论是黄太太还是老妈妈,甚或是在不远处等候分派的王家女眷们,她们都在这嘈杂的码头不安地交换着眼神,先后意识到了此地的不同:这里的女人实在的多,几乎能占据了街面的一半,而她们正积极地发出各式各样的声音,如此的吵嚷,如此的大声,吵嚷到让她们都察觉到了自己的沉默。和买活军的女娘比起来,她们几乎就像是天然的哑巴。一向是最体面的她们,在这些忙碌的、急躁的,吵嚷的女娘们面前,反而显得格格不入,显得愚笨而落伍,再没有了从前的从容。

“婆婆!”远处传来的脆嫩叫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尴尬,在‘叮铃、叮铃’的铃声中,王麻子口中那个在本地做事的弟弟,骑着那传说中的仙器‘自行车’,载着一个小童飞快地骑了过来,刚到港的旅客们不觉发出轻呼,甚至有人不顾自己刚刚洗过了澡,就想要跪下叩拜,但又被迅速地喝止了,“地上脏的很!六姐最讨厌脏的人!”

“叔叔!”

“舅父!”

亲戚们隔年相见,彼此自然喜悦,尤其这个弟弟又骑来了这样的仙器,足证他在本地相当的受到重用,在欢声笑语中彼此稍微厮见过了,王弟弟又火急火燎地把自己的小儿子塞到亲眷们怀里,“大郎,您先照看着弟弟,我这有点公事要去码头,稍后你们住下了我来找你们!”

说着又偏腿骑上了‘自行车’,往码头疾驰而去,口中还喊道,“葛吏目,葛吏目!葛爱娣!你别一见我就跑!师公你都不认了吗!我问你我们衢县要的棉花到底什么时候能发,你不能只顾着临城县的父老,便不管浙江道的乡亲——”

码头那里有个女吏目便不得不停下了脚步,满是无奈地等他过去,众人的眼神也都跟了过去,除了黄大人,其余人的下颔几乎都是不可置信地微张着的——已婚配成家的体面老爷当众喊别家女眷的闺名!这在外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而王家人显然吃惊于自己的儿子/弟弟/舅父/叔父……何时竟成了这样一个孟浪急躁的人!甚至或许已开始怀疑这葛吏目和他或许便存在了什么不正当的关系。

但这怀疑很快便因为葛吏目的长相被打消了,或许也因为两人对话时那……正常到奇特的氛围。说正常,是因为他们的交谈似乎并不发生任何性别的关系,葛吏目和王弟弟的交流开始是客气的,随后迅速转化成争辩,两人都争着往外说数字,并且试图争取走来旁观的几个同事的理解,随后便又都激动了起来——但可以听得出来,他们的矛盾总的说来和到港棉花的分配有关,而这无论如何也和男女之间的事情没有关系,以至于虽然他们正在彼此对话,但观感上这似乎也并不触犯什么禁忌:既然衢县要棉花,王弟弟代表衢县而来,而葛吏目又管棉花,他们的交谈哪怕在老妈妈来看也似乎是很正常的。即便是将葛吏目换成一个男人,或者将王弟弟换成一个女娘,他们的对话也不会因此发生任何改变。